一行人来到谢瓦利埃时,果然已经黄昏。
迫近地平线的太阳为广袤的天空渲染出金‘色’的晚霞,无限壮美。而在地面,却只有温度的微光,将每一栋建筑每一个人的影子拉长到诡异的程度。
戛然而止的狂欢节,为城堡前的广场留下了一地狼藉。跟白天相比,此时的谢瓦利埃安静得好似鬼村。凯瑟琳的父亲将伊兹抱下车,和牧猪人苏珊还有凯瑟琳一起在领主‘侍’从的带领下进入城堡。
领主夫‘妇’在主堡的主厅。狭小的窗户已经被阳光抛弃,却尚且不到点蜡的时候。挂满了四面墙的壁毯与帐幔映衬得主厅异常昏暗。昏暗而压抑。
谢瓦利埃老爷作为领主,坐在正对大‘门’的主位上。他的妻子紧挨着他落座在一侧。在另一侧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奥利弗少爷与卡特琳娜小姐分别坐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另外坐着的还有克吕尼。除此之外,主厅当中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两个分明是斯潘塞神父和吉姆?布朗。
凯瑟琳的父亲,纽芬的管家第一个迈入主厅,牧猪人跟在后面,苏珊和凯瑟琳一左一右紧紧拉着伊兹的手紧随其后。距离觐见领主还有几步路,伊兹不需要被抱着了。
领主老爷挥了挥手,原本站在主厅中央的几人立即心领神会地退到一边,让上位者们可以清楚地打量品评新到的四个人。
在凯瑟琳父亲的带领下,几人向领主家族的成员行礼问好。还没等弯下的腰直起来,凯瑟琳便听到领主夫人那带着急切与请求的语气:“亲爱的丈夫,我可以么?”
抬起头便看见领主老爷点了点头。领主夫人好像怕丈夫后悔似的,立即指向凯瑟琳他们,颐指气使地说道:“哪个是伊莎贝尔?上来。”
凯瑟琳松开手,让苏珊领着伊兹上去。在松开手的那一瞬,凯瑟琳能感觉到伊兹的小手掌心全是汗水。
苏珊领着伊兹站到了领主夫‘妇’落座的平台旁。平台离地不高,领主家族的成员才能呆在上面。
“快点儿!上来!”领主夫人拍椅子的扶手。
苏珊和伊兹都忍不住一抖。苏珊战战兢兢地迈上平台。然后引导着妹妹上来。然而不等伊兹迈步,领主夫人突然前倾,一把掐住伊兹的脸蛋。
伊兹小声惊叫,抖都不敢抖。
“皮‘肉’是细嫩。像只兔子似的胆子小。果然惹人疼。”领主夫人又扳起伊兹的下巴,仔细端详,“眼睛瞎的?”
“是,我的夫人。小‘女’从出生的那一天眼睛便看不见。”牧猪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果然是上帝给她的标记,让世人认清她撒旦的本质。”领主夫人嫌恶地撤了手,掏出手绢一顿猛擦,“可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勾引人,果然是‘色’|‘欲’的化身。”
领主夫人话音刚落,凯瑟琳注意到领主老爷表情很扭曲。显然是想掩盖自己的无奈,可惜失败了。
“上帝赐您慧眼。我尊敬的领主夫人。”克吕尼说着,抻头过来又将伊兹仔细打量一番,“但她这个样子,恐怕很难清楚地知道自己都经历过什么。”
领主夫人深以为然。
“既然来了,听她一言也无妨。”领主老爷说。
“不!”领主夫人以飞扑般的势头猛然转身。双手扣在领主老爷按着扶手的手背上,“亲爱的,这种人的话怎么能听能信?我们既然不会去信又为何要听她说上一遍?万一她真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可如何是好!”
“……好吧。听你的。”领主老爷这次明确地表现出了无奈,朝苏珊扬了扬下巴让她把伊兹带下去。
不再理会伊兹和牵着妹妹一步步往回走的苏珊,领主老爷问道:“伯格?布朗,今天从太阳升起开始到现在为止,你的小‘女’儿伊莎贝尔都在什么地方?在狂欢节之前的十天都是怎么过的?”
“这……”牧猪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实话实说,“尊敬的老爷,我的‘女’儿行动不便,往常一直呆在家中,一年里迈出家‘门’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只是今日是狂欢节,我的‘女’儿被她的哥哥吉姆带到谢瓦利埃游玩。然后……”牧猪人偷偷向儿子投去求助的眼神。却没有得到回应,“然后……然后就……”
领主老爷重重一拍扶手:“到底怎么样!”
“然,然后就回家了。”牧猪人狂抹冷汗。无法想象他这么避重就轻地回答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可惜,一眼就能戳破的谎言还不如不撒。领主夫‘妇’非但不信,而且对牧猪人多了一分厌恶与鄙夷。
可这也不能怪牧猪人。他们才进来。根本不知道吉姆和斯潘塞还有克吕尼都说了些什么,万一穿帮了可怎么办。
“伯格?布朗。”领主老爷端坐于上首,并不刻意表现的威严的语气却有种无可名状的压迫力,“你也算老谢瓦利埃了。虽然你去了纽芬,但依然是我的属民,从前我信任你,如今我依旧信任你。你实话实说,你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家的,怎么回家的,她一个瞎子是谁把她送回家的——吉姆,我没叫你说话。”
无奈,试图为父亲解围的吉姆只能退了回去。牧猪人如坐针毡,冷汗流得几乎要脱水了。见状,凯瑟琳的父亲上前一步:“尊贵的老爷,伯格?布朗虽然身为伊莎贝尔的父亲,但当时并不在现场。对于今天伊莎贝尔如何回来的,我更加清楚。是否允许我为二位描述?”
领主老爷同意,于是父亲说他看见林中冒出黑烟,便和凯瑟琳等人一同赶往现场救出了昏‘迷’的伊兹。至于别的事别的人,一概不提。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领主老爷问:“这小‘女’孩在火场中?谁要烧死她?”
“约翰不清楚。”父亲回答道,用称呼自己的名字表示对领主一家的尊敬。
“肯定有人放火。约翰?穆勒,你见没见到什么人?”领主夫人问。
父亲略一停顿,干脆地承认当时斯潘塞神父也在,一点也没有刚才隐瞒重要事实的羞愧感。也对,领主老爷你只问伊兹又没问斯潘塞神父当时在不在。
“神父……”
“司铎先生……”
除了凯瑟琳一行人之外,在场之人无不向斯潘塞神父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有一个一直呆在旁边的谢瓦利埃村民对领主夫‘妇’说:“老爷,夫人。我们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我们也只能接受。斯潘塞神父的确要违逆与上帝的誓言,我们不能接受他为我们涂上圣灰。”
旁边的村民们也是一阵应和。更有人咕哝了一句“更别提是给领主老爷的‘女’人。”立马遭到领主夫人的视线屠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狂欢节之后紧接着是圣灰星期三。作为大斋期的开始标志,神职人员会用圣灰在信徒的额头上画十字。这很神圣。违背与上帝的实验,接受了‘女’人引‘诱’的神职人员自然不能胜任。
凯瑟琳恍然。
克吕尼,这是你搞的鬼吧。
这样一来有人为你背黑锅,二来可以堵住斯潘塞神父的嘴,让他就算以后想要告发你,听上去也像是在为自己狡辩而已。夜还没过,你就能想到办法,还能找到人帮你作伪证,克吕尼啊克吕尼,你可真能干!
虽然凯瑟琳对这等小人恨得牙根痒痒。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次斯潘塞神父的确着了克吕尼的道。瞧克吕尼现在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旁观者的样子,而斯潘塞身为司铎却站着,便能知道他的计策成功了。
瞧斯潘塞神父愤怒又紧张地站在那儿,凯瑟琳疑‘惑’他为什么不把事实说清楚。任由克吕尼恶人先告状,但马上就明白了。暂且不提现在说出来听上去就和‘乱’泼脏水一样,就算斯潘塞神父说出来了,又如何证明呢?领主夫‘妇’根本不肯让伊兹开口,更别提斯潘塞神父其实根本不知道伊兹听到并记住了他和克吕尼的‘交’谈。
接着凯瑟琳又疑‘惑’了。领主夫‘妇’到底为什么把伊兹和她的监护人,还有纽芬的负责人一起叫过来?不是给司铎作证,也没问她究竟有没有跟领主老爷搞到一起。难道还能是领主夫人单纯地想看看准小三长啥样不成?
……说不定还真是。
瞧着领主夫人那一脸的‘精’分相,凯瑟琳脸上多了无数条竖线。
就在凯瑟琳思考的同时,她的父亲在村民们的吵闹过去之后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领主老爷,斯潘塞司铎和伊莎贝尔同时昏‘迷’在烧炭人的小屋当中。”
“哦?!”领主老爷瞪大眼睛,“这么说来,斯潘塞神父也是受害者!到底是谁袭击了他还想要把他烧死!”
“但也有可能是司铎正在跟那个丫头办事的时候被某人发现。出于正义击昏了他。”领主夫人说,“至于起火,不过是个意外。”
领主夫人的分析真叫人五体投地。一想起她曾在领主老爷上战场期间主持了几个月的庄园法庭,凯瑟琳就一阵恶寒。
斯潘塞神父掏出圣经,手按在上面庄严地起誓:“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誓言的事情!”
在这个信仰为天的时代,一般来说一个神职人员这么做就能摆脱嫌疑了。但这同时也是个捕风捉影也为真的时代。领主夫人反驳道:“您既然已经违背了对上帝的承诺,便没有再以上帝名义起誓的资格。”
斯潘塞神父绷紧了脸,在困局中努力坚持。
克吕尼站起来:“斯潘塞神父,我一直将您作为我的榜样,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的上帝啊,这实在太残忍了!”
那神情,那语调,真叫一个痛彻心扉啊!
这就叫得了便宜卖乖。
斯潘塞神父气得发抖,几乎忍不住要把克吕尼的恶事全抖落出来,好好出口恶气!
但如果那样做,势必要暴‘露’伊兹和领主之间的关系。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哪怕伊兹只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但领主夫人不会管那些。
出于这样的原因,斯潘塞神父依然选择了沉默。
这时候吉姆也跳了出来,对着领主夫‘妇’哀叹:“亲爱的老爷和夫人,我的妹妹实在太悲惨了!都是我不好,没有看好她让她在人‘潮’中走失了。您要惩罚就请惩罚我吧!请不要怪罪我的妹妹。她是可怜的,她是无辜的!”
这一段“发自肺腑”的话语赢得了在场之人的感叹,纷纷赞扬吉姆这个身为哥哥是多么的英勇正直善良。
牧猪人一副“原来是这样!”的样子,凯瑟琳的父亲没表情,苏珊厌恶地撇嘴角。而凯瑟琳却在心中,惊讶地“哎?”了一声。
转瞬之间她有了主意。迅速地思考一边确认无误,凯瑟琳上前一步向领主夫‘妇’行了个屈膝礼:“尊敬的领主老爷,夫人。凯瑟琳能够证明斯潘塞神父的清白。而且……”
她忽然用手一指,朗声说道:
“这次的罪魁祸首,是克吕尼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