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工匠代表们将所有选手的产品品尝完毕。
其他人自然只是陪衬,真正的争夺在本地人和外乡人两派各自的“首脑家庭”之间展开。
五个代表回到了工匠团体当中。二十来号人聚在一角叽叽咕咕地讨论,偶尔有人不小心喊出一嗓子,立即会得到同伴们的警告:“小点儿声!”
各有一票的牧猪人和管家则与自己的团体呆在一起,离得老远。不管他们和身边的心腹讨论什么,凯瑟琳和其他选手们都听不见。
本地人、外乡人、工匠各成一顶点,一字排开的参赛选手们为边,硬生生地站出了个正五边形。
“布朗,这……”
工匠们迟迟得不出结果,一名村民附在牧猪人耳边忧心忡忡地问。他叫汤姆,本地派的。
“哼。”牧猪人冷笑一声,满不在乎,“没事。你放心吧。穆勒家的那些跳蚤蹦哒得再欢也是在他们身上吸血,哪有咱们的许诺实惠。”
“可,可咱们真的要给他们那……那么多的……”一想到昨晚的密谈,汤姆便一阵肉痛,话都说不全了。
“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东西用真给吗?!到时候赖账不就得了!”牧猪人一副“你笨死算了”的样子,对汤姆无限鄙视。
以主的名义发誓,可以反悔么?汤姆咕哝了两声,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有的工匠不太愿意,一个代表以兄弟间的亲密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定下来了。
伯格依旧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并且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凯瑟琳的这具身体最大的好处就是眼睛不近视。一瞬间,她观察到的所有细微迹象汇集在一起,印证了先前的猜测。
“大家都来尝尝吧!”
嘹亮地喊出这一嗓子的同时,凯瑟琳抱起箱子里还剩下的六个“面疙瘩”,朝工匠们走去。
“哎哎,你干什么?!站住!”牧猪人拦住凯瑟琳的前路。
虽然提前量已经打好,但这姑娘鬼精鬼精的,谁知道她又有什么花招!
“给工匠们尝尝啊。”凯瑟琳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们很久没吃东西了,大家应该都饿了。”
牧猪人:“你想做布施啊?也行!反正有决定权的只有五个代表、我还有你父亲。你要是想浪费你们家粮食,我管不着。”
我想把杠头乎你脑袋上!
但哪怕被牧猪人恶心的样子烦得够够的,凯瑟琳仍然保持微笑:“可要吃我们做的饭的,是全体的工匠。对吧,布朗伯伯?”
无论如何她都是小辈。最不济,还有苏珊的面子在。
牧猪人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一名工匠大踏步地插到了凯瑟琳面前,气哼哼地问她:“这位小姐,请问能给我一块么?”
“哦!当然,没问题。”凯瑟琳把身子转向他,让他自己拿。
那工匠随便抓起一块,也不掰开,直接就咬。两只手那么大的杠头立即缺了小半边。
他嚼了几下便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抬头,慨叹,呼出的尽是幸福的气息:“终于吃到东西了!!”
他嚼杠头的时候,五个代表也赶过来了,一看就是想拦他没拦住。而凯瑟琳就在眼前,代表们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是用眼神示意那工匠见好就收。
当然,“被示意”的那家伙根本没注意到,或许是根本不想注意到。
这时剩下的工匠们也差不多都过来了。
“请问……我可以尝试一下那个可……可什么?”一个小个子似乎还未成年的工匠小心翼翼地问道。旁边一名高大的同伴立即捅了捅他让他闭嘴,但他依然用真诚且渴望的目光注视着凯瑟琳。
“那叫可丽饼。没问题。”凯瑟琳一下子对这个男孩子产生了好感,转身返回摊位,“想吃的人请都过来吧。”
凯瑟琳和她的摊位被团团围住。六个杠头转眼间一点儿不剩,而她更是手忙脚乱,每递出一支可丽饼,都会有更多的手伸向她。
村民们被这盛况吸引,也开始蠢蠢欲动,一个又一个地凑过去,人越来越多走得越来越快。
凯瑟琳越发招架不住。父亲不得不过去维持秩序,免得大家把他们家唯一的一口锅踩漏了。
牧猪人急得跳脚:“你们怎么不拦?!”
工匠队的首领出首道歉,让牧猪人稍安勿躁,反正最终的决定权在他和其他代表的手里。
其他几个则装作没听见。队伍中所有的成员亲如一家。自己吃饱让他们饿得两眼发绿,代表们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牧猪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警告他们:“我提醒你们,要是办不成,你们可别想在纽芬安生地呆着!”
“嗯嗯,是啊是啊。”史蒂文过来充当和事老,将其他几人的不满在牧猪人发觉前压了下去,“昨晚谈了什么咱们都记得,是吧。”
牧猪人的嘴终于被堵住了。
而在另一边,亨利凑到母亲的耳边:“妈妈!你看看凯瑟琳!咱家的存粮都被她糟蹋了!”
得不到母亲的回应,亨利摇了摇母亲的衣角:“妈妈,你倒是说句话呀!”
“……”
玛丽·穆勒依旧淡漠地远远注视着大女儿,不置一词。
为了避免被卷进混乱,凯瑟琳附近的选手们都收拾东西跑开了。有的把东西送给家人后又回头去凑热闹。玛吉大吼大叫,冲进人群去掀凯瑟琳的摊子,却在接近凯瑟琳之前便被不耐烦的村民和工匠们挡了回来。
去凑热闹的村民本来只有外乡人。本地派的人稍有动弹都被牧猪人狠狠瞪了回去。忽然牧猪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大叫大嚷地鼓励敦促甚至胁迫本地派的村民也去领一份可丽饼。而这正巧发生在玛吉被大家赶出来,摔了个屁股蹲的时刻。于是一场家庭大战在舞台角落上演。
而母亲看似一动不动的眼瞳,悄然地将每一个角色的表现事无巨细地全部收录。
沉默中,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昨夜的交谈——
“白天的时候我跟你讲得不清楚么?!为什么还要坚持你那愚蠢的小聪明。”
“……因为我别无选择。妈妈,您那么睿智,肯定比我更清楚,牧猪人和他的妻子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为何物。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我退了,他们只会认为咱们家好欺负,继续抓住我不放。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妈妈。妈妈。自从她从那场持续两天的昏迷中苏醒,她就再也没叫过我妈妈。
但玛丽·穆勒,也就是凯瑟琳的母亲仍然这样告诉她的大女儿:“你自找的。”
凯瑟琳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们都站在月光下,她的脸却比月亮还苍白。
过去很久,对母女俩来说都是一样,“我知道。”才从凯瑟琳的喉咙挤出来。
凯瑟琳很失落,很紧张,但还坚持说下去:“我……我太着急了。我只想着,如果能拿到这份工作的话……我们就能守住工匠们的口粮。无论揩油的究竟是谁,父亲一定会跟着沾包的。再说既然牧猪人盯上我了,那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来找茬的。不是有句话么,先下手为强。”
“怎么,你想打败他们?”凯瑟琳的母亲问。
凯瑟琳顿了顿,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都是纽芬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得好。
凯瑟琳的母亲转身,背对凯瑟琳。虽然她很清楚自己此时的神情仍然是严肃甚至于冷漠的。然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清冷的月亮,让自己的语调也像月光一样冰凉:
“好吧。你随便吧。但你要记住,这是你自找的。我们不会帮你。如果你出了岔子,影响到你的父亲,我们只能把你踢出穆勒家,丢兵保王。”
——淡淡的笑意不知不觉间扬起了母亲的嘴角。
牧猪人又去找代表了。看来昨天晚上,大家过得都挺充实的呢。
除了零星几粒洋葱碎屑,凯瑟琳准备的食材全部用光,只得拼命地向大家告饶,并保证把制作可丽饼最重要的面糊调和教给大家。至于最后一个她给了她的父亲。这些她的母亲都看在眼里。
“亨利?”玛丽轻轻唤道。
刚才摇妈妈的衣角而妈妈没有回应他之后,亨利便乖乖地呆在妈妈的身边,小心地不碰到母亲。
一时间玛丽有些动情:自己对待子女,会不会太过冷漠?
于是她问亨利:“你知道,妈妈和爸爸为什么疏远你姐姐,也让你们疏远她么?”
“因为珍妮!”亨利立即答出父母告诉他的标准答案,他自己也是义愤填膺,“她杀了凯瑟琳!”
“嘘!”玛丽不动声色地瞅瞅周围。还好,旁边本来就没几个人,亨利也懂得这事不能大声嚷嚷。
“可是妈妈,我不懂!为什么不告诉珍妮?她做错了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处罚她!”亨利因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十分委屈。
玛丽露出温柔的微笑,宠溺地捏捏小儿子的脸。“时候还未到。乖,再等等。”
一直严肃的母亲能这样对自己,亨利虽然还有点小别扭,却也兴奋得很。
和儿子互动之后,玛丽又戴了冷淡缄默的面具。然而当她瞭望远方,视线却没有焦点。
……那是因为,我和你们的父亲,非常非常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