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苏勒也只得和自己的新朋友们作别,跟着偶像+老师+临时监护人纳兰性德一起进了书房。
这样一个好学问的老师得来不易,要知道纳兰性德可是十九岁就过了会试,考到三年内全国读书人的前两百名,后来因病没有参加殿试,二十二岁参加补考,殿试成绩就是全国第十,和他同期竞争的基本都是比他大好多,多学了很多年的人了。要知道其实清朝并不鼓励满人考科举的,性德又是正经的满洲正黄旗出身,名次约莫还是被压制的,这样一只学霸简直是稀有动物。也许有人说会写八股文不一定学识高超,好在天之骄子生来就是为了驳斥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二十二岁性德在自己的一帮文人朋友的帮助下,自掏腰包主持编纂《通志堂经解》,全书一千八百卷,性德亲著两卷,是清朝第一部大型儒家经义释义丛书,后来大名鼎鼎的《四库全书》,就是在此基础上完成的。二十四岁的时候,性德出版了自己第一本单独成册的词集《侧帽集》,后来又著《饮水集》,从此才名广播大江南北,有“家家争唱饮水词”的盛况。
让人惊掉了下巴的是,学霸+才子纳兰性德在进士考上以后,没有入翰林院做庶吉士,而是当了侍卫,纯粹的武官——谁叫人家不但学习好,武功还高呢。康熙十八年,就是苏勒穿来的那一年,性德因为在大地震危急时刻救了孝庄的命而被擢升为一等侍卫,正三品武官,这个时候性德才二十五岁。
总之看了这人的履历,简直让人觉得他生来就是存心拉人仇恨的:家里巨有钱也就算了,老爹还是当朝宰辅;老爹有权也就算了,学习成绩还巨好;占了人家学习不好的名额也就算了,武功还高;文武双全自己还混成高官也就算了,要人命的还长得帅!这种闪瞎人狗眼的高富帅设定,屌丝还要不要活啊!
所以他才是苏勒的偶像。因为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不符合偶像的标准,这样妖孽的存在,简直让苏勒这样万能的穿越女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然而此时面前的性德,就如同从神坛走下的谪仙,平添了几分人气。
“格格的倒是真爱读史家之言,”性德一边看着苏勒写给他的一些的读过、背过的书目,不禁感叹,“《四书》都没通读全却连《旧唐书》都看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苏勒笑言,“好在先生没问我怎么没背过《女诫》、《女则》。我尚未开蒙,《四书》进学之后必然会学的,与其自己看个一知半解,不如等先生讲解分辨。我只是喜欢看故事,所以常读历史。史书之中包罗万象,有史实,有传说,有官制,有民俗,有军事,有艺文。深宫之中,不知世界,只能靠看历史增长见闻。”
“格格对儒学颇为不屑?”性德从苏勒的话语里,感到一丝微妙的逆反。
“也不至于。程朱、陆王多务空谈,经济之学(经济=经国济民,不是现代经济学)学生就颇为赞同。儒学所以被历朝历代推崇,不过因为其善于治国,既然自来有经世传统,自然经世致用才是如今正途。”苏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在她看来,先贤之言,无非是用来解释自己的观点的,就跟写议论文的论据差不多,至于什么心学、理学,内圣外王,存天理灭人欲,她不懂,也懒得深究。理科生本来就讲求实用主义,加上多年被唯物主义辩证法熏陶,对儒家唯心的部分几乎是不屑一顾。
这实在是对了性德的脾胃,性德不禁笑道:“你可知这话已然有些离经叛道。”经世致用之说包含了对帝制的原始批判,本就不易被统治阶级接受,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了。
“所以您才是我的先生呀,”苏勒笑道,“先生师承徐乾学,自然也是认同学生之言的。皇父敢用徐乾学,定然也因为其有可取之处。官员任事,当以济民为先,对生民有益之学,纵然离经叛道,又有何妨呢?”
“虽是诡辩,倒也颇有见地,你可知经世致用,也得研读经典才行?”
“先生只是问学生看法,学生赞同经济之学,未必便要学经济之学吧?我未来定然是要嫁到蒙古去的,也不想一辈子耽误在治学上,学经典有何用呢?无用的东西,还是多学些有趣的,依学生看来,算数、历法、天象、水利、堪舆、医药、乐理、墨学,无不比儒学有趣多了。只可惜宫里这些杂书太少,也无精通此道的老师。学生知道先生精于此道,求先生教我。”说完,长揖再拜,虔诚至极。
性德原本就是涉猎广泛之人,但平生所学,少有用处。纵然家里有幼弟、子女需要教导,也不过是按寻常套路指点,家里有延聘的西席,也不怎么用他操心。此时突然有人指明要他教导杂学,性德也格外新奇。这个弟子自第一回见面开始,就常常让他觉得惊艳,也许能多些惊喜也说不定,心里早已允了,嘴上却说得严苛,“格格想学甚多,须得比常人多付出几倍辛苦才行,若坚持不了,便还是回去读《女四书》吧。”
苏勒心想我一个理科生,有未来三百多年的数理化知识积累,学古代理科有什么难的,再说不就是好好学习么,有一个学霸当偶像的少女也是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学霸之心的,握拳!于是格外郑重地承诺,“全凭先生做主,先生但有要求,学生自会拼尽全力。”
苏勒很快就后悔了。尼玛清朝的学霸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啊,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天不但有文化课,还有四个小时的体育课!为了学骑马,苏勒还跟着先生一起住到京郊上庄的别院,出城之后还坐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到。这下一开始想要出宫走访一下舅舅和舒舒的念头也直接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苏勒很想默默吐槽,先生我没说要学骑马啊,您这种自动添加课程的节奏是要闹哪样?
不过苏勒还是什么都没说。骑射本身就是公主的必修课,而且明显是对她有用的,在草原上不会骑马就跟不会走路差不多,性德送了她一匹小红马,苏勒给她起名叫玫瑰。玫瑰是伊犁马,灵巧而有力,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样,看着极招人喜欢。
骑马学起来不难,苏勒也颇有天赋,只要略加指点,就能轻易达到性德的要求。苏勒听宜妃说过,她们姐妹自幼在盛京也是惯爱骑马打猎的,看来这天赋想比是遗传自母亲那边了。
但有天赋也不代表不辛苦。大冬天地在马上吹风不说,从第二天开始,苏勒就觉得臀、腿酸疼难忍,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坐在马鞍上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却还是得咬牙坚持。
不是不想偷懒、装病,说自己坚持不了,但一看到性德的脸,就觉得自己对着偶像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认怂的口。苏勒第一次发现原来偶像还能有逼迫你不得不成为学霸的妙用,实在是吐槽无力。
文化课也不是真的排满了苏勒想学的课程的。首先,满文和蒙文的功课必须做完;其次,每日一个时辰的习字时间是雷打不动的,然后每天能供性德讲书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半时辰,这还是苏勒把练字时间挪到晚间睡前才排开。
苏勒即便是当年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拼过。这样的学习强度,真心是两世为人的头一回,若非觉得在这吃人的世界,随时都有可能一不留神挂掉,求生意志分外强烈,苏勒觉得自己简直支撑不下去了。
还好,苏勒并非一个人经历这样的“魔鬼训练”。纳兰府的西席吴兆骞回乡去了,恰好近来康熙给性德放了个长假,让他专心教导四公主功课。揆叙的功课也就被性德一同接了过来。于是苏勒也就有了个变态的学霸同窗。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跟这个变态置气,苏勒也不会如此拼命咬牙坚持。
揆叙过了年才十一,但苏勒觉得,这孩子明显长得有点儿着急。倒不是说他天生老相,明珠原本就长得极好,觉罗氏也算是好相貌,单论容貌,揆叙也算是正太里的帅哥了。可一个小孩子,天天一张面瘫脸,没什么表情,话也不多,实在看不出他心里想着什么。
苏勒内心作为一个怪阿姨,还是相当控正太的。不说别人,数字军团目前各个都是小正太,连四哥这种别扭型的,苏勒都打内心里喜欢。可揆叙这种,苏勒只觉得太过深沉,简直没有半点儿小孩的感觉,真心让她喜欢不起来。连揆方那种明显被宠坏爱闹腾都五岁了还不怎么认识字的小破孩都比揆叙招人喜欢。
而且这个揆叙学霸得太拉人仇恨了!苏勒绝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人家学习好。
十岁的小孩儿,就算两岁就开始认字,能看多少书?知道多少东西?你要是认识揆叙,绝对能颠覆自己的认知。
苏勒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皇宫里无聊地过,绝对算是博览群书,毕竟她生下来就认字,理解能力也好,文言、繁体、竖版开始的确看不惯,后来习惯了看起来也就没啥压力了。尤其是史书,少有苏勒没看过的,引经据典用来装逼本来是苏勒的大杀器,用这个不知道糊弄了胤禛多少回了!苏勒相信,即便太子也没她看过的史书多,太子也就是详细研读过《通鉴》,他功课多,也没那么多时间看这些。
可苏勒看过的,揆叙全·部·都·看·过!不说《二十三史》《资治通鉴》《战国策》这种正史、编年史、杂史,就是别史、传记、地理、时令、政书甚至诏令奏议揆叙都看过大半。稍微有名一些的篇章,更是能完全背下来。
人家还不像是苏勒几乎算是专研这个。揆叙的书单里头,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写诗作词提笔就来,策论文章只坐在书案前凝神不到一炷香,就能文不加点一蹴而就。揆叙的功课量几乎是苏勒的三倍,每日也没见他有任何抱怨,还有工夫拿了闲书看。
苏勒在学的东西,也不是正统读书人的课本。因为苏勒算力不错,性德首先留的功课是《周稗算经》、《九章算术》、《几何原本》之类的算学书,除了《几何原本》这部欧几里得的书苏勒看起来比较亲切,古代的算学简直跟她原本接触的数学是两个学科吧?可苏勒但凡有不会的,揆叙都能解答,甚至不用演算,就能直接说出答案。
面对这样一个学霸,苏勒只觉得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在自己擅长并且自认学霸很多年的学科上被人秒杀,简直不能更苦逼。
要命的是,学霸不止文化课好,体育课也是一把好手,明明一副瘦弱的小身板,偏生骑一匹高头大马,好像马身一晃就能把他甩下来,可他一坐在马上,那马就像是跟他一体的一样,缰绳都不用抓,只腰腿动作,就能让马匹驯服听话。他甚至能坐在马上看书,眼见那番翻书的速度,竟比平日里还快。别看他胳膊细,瘦瘦干干瞧着真没几两肉,力气却着实不小。一石的强弓抬手就能拉满,三十多步之外骑在马上,每一箭都能正中靶心。
这样的人简直天生就是让人忍不住背后扎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