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事。到得百家花园，已近中午。
众人跟着林峰，进了魏国荣家门。魏国荣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眉花眼笑，忙端茶送水，笑道：“来，坐，都坐。中午了，我马上去弄点吃的。”也不等众人答话，到厨房下面去了。
张望一见父亲回来，兴奋地扑进张信怀里，一把抱住张信的腰，大叫大嚷，小脸在张信身上不住摩擦，亲热异常。张信一晚不见儿子，也甚是想念，见儿子小脸红扑扑的，似乎这一晚上便长胖了不少，心下甚是喜慰。程梦见张望脸蛋圆圆滚滚，活泼可爱，满腔爱怜之情油然而生，又联想到自己数年前打掉的孩子，既感羞惭，又感神伤。
张望一转头见到程梦，抬头便问父亲：“爸爸，她就是程阿姨，我的新妈妈吗？”张信与程梦一听，顿时大为忸怩。林峰哈哈大笑。汤米、乔治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气氛轻松愉快，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望笑道：“爸爸，我要跟程阿姨玩，可不可以？”张信微笑道：“那你自己去问程阿姨啊。”张望走到程梦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程阿姨，你长得好漂亮，爸爸喜欢你是对的！”程梦脸一红，望了一眼张信，温言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张望道：“我叫张望，你叫我小望好啦。程阿姨，你喜欢我爸爸吗？”程梦大窘，脸红到了耳朵根。
张信喝道：“小望，你胡说什么！”张望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辩道：“本来就是嘛，我又没说错。”张信道：“自己到旁边玩去，别在这里掺和！”张望牛气发作，大声道：“我就不！这里是魏婆婆家，你说了不算！”张信大怒，拳头一挥，道：“你听不听话！信不信我揍你！”张望有恃无恐，当即把头一昂，道：“你揍，你揍！”张信见儿子当众顶撞自己，无名火上冲，忍不住一耳光扇了过去。张望万万想不到父亲会真的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啪”的一声，吃了一记耳光，停顿片刻，眼中泪如泉涌，哇哇大哭起来。
程梦忙把张望抱在怀里，不停安抚，一边轻拍张望背脊，一边皱眉斥道：“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干嘛打孩子？”张信一耳光扇出立即后悔，听见儿子委屈的哭声，满腔怒气顿时化为乌有，心知一个四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可不能因此磨砂孩子童言无忌的天性。想到这里，跨出一步，想伸手摸摸儿子的头顶，说些安慰的话。张望以为父亲又要打自己，身子一缩，把头埋在程梦怀里，不停发抖，不敢看父亲一眼。
这时，魏国荣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道：“行了行了，面好了。谁肚子饿了先趁热吃。我再去下。峰峰，把电视打开，看看有什么新闻。”林峰应了，把两碗面端给汤米和乔治，道：“吃吧。”两个美国人没吃早饭，腹中早已饿得咕咕直叫，连忙捧了面碗大声道谢，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程梦抚摸着张望的头，指着正在吃面的两个外国人道：“小望，你好好记住，谦让是礼貌，是美德，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都应该先人后己。你看，两个外国叔叔到我们中国来，他们就是客人。林叔叔让这两位外国叔叔先吃面，自己不吃，这就是谦让，是礼貌。只要你以礼待人，就能获得别人的尊重。所以啊，以后小望要向林叔叔学习。”张望抬起头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珠，道：“嗷，我知道了。我手里有果子就不吃，留给别人吃。”程梦笑道：“对，小望很乖。不过，如果没有别人在的话，小望肚子饿瘪了还不吃了它，果子也不同意啊。”两人相对大笑。张信见程梦逗得儿子破泣为笑，阴霾虽已烟消云散，心里却升起一阵寂寞之感。
不多久，魏国荣又下了两碗面出来，张信默默地端给程梦和张望。林峰打开电视机，调到地方新闻频道。地方电视台都在播放本地发生的人类与病毒感染者的局部战争。不知何时起，全国各大城市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冲击，当地的感染者人数稳步上升，袭击人类的“部队”人数也水涨船高。军事设施较为完善的城市尚可勉强支撑，部分中小型城市却已逐渐沦为活死人之地。目前为止，竟有二十余座城市被感染者攻占，当地救助站中的人们死伤不计其数。
林峰甚感厌烦，不断调台。调到国家电视台新闻频道时，见画面与病毒感染者无关，便停了下来，却听得新闻播报道：“在刚刚召开联合国大会上，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向中国境内派遣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决议。在讨论全面控制中国新型病毒的措施时，五大常任理事国均表示应集全世界之力共同研制病毒疫苗，共同应对这次全球性灾难。然而，对于能否及时制出疫苗、和平控制病毒一事，美国持反对态度。美国代表提议，此新型病毒疫苗研发进程缓慢，严重跟不上病毒扩散的速度，只有在保证各国民众安全的前提下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方能全面摧毁病毒，有效遏制病毒蔓延。中国代表倾向于人性化处置，对美国代表的极端想法予以了驳斥，中美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言辞上产生了激烈交锋……”
林峰“嘿”地冷笑一声，骂道：“落井下石的狗杂碎！”话音未落，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呛啷”两声，魏国荣端在手上的两碗面摔在地下，面碗碎成数块。
张望刚刚收泪，被这巨响一惊，又大哭起来。程梦用手轻轻抚摸张望头顶，口中安慰，眼光却望向窗外。众人被这声巨响吓得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巨响过后，外面的世界立刻恢复了平静。片刻之间，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大风疾呼而过，风中刮来“哒哒哒”的枪声，房间门窗“哗啦哗啦”地抖动不已。张信一把抱起儿子，与众人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客厅的窗户向南，看不到什么。众人又跑到卧室阳台观看，只见北方尘沙飞扬，一眼望去，正是名都市救助站的所在。名都市体育馆地标显著，即使像百家花园这样楼层不高的小区也是一望可见，然而阴沉的天空下，体育馆被大风卷起的团团尘灰包裹，宛若被一大片妖云笼罩，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数十架战机、直升机飞进尘沙中，再也没有出来。
大片尘沙中，不时传来连绵不断的枪炮声，隐约听见战机发射导弹的“嗤嗤”声，显然里面正在激烈地交战。张信等人将窗户开到最大，把头颈伸得长长的，才能勉强看到那团巨大的尘灰。附近小区里的民众纷纷在窗外观看，突然尘灰里爆出四、五团火光，浓烟滚动，不断扩大，紧接着便是几声剧烈的爆炸声，大地为之震动，人人相顾失色。
张信把儿子放在地下，对儿子说道：“小望，别看，到客厅去玩。”张望好奇心虽然极盛却也知道情况十分不妙，瞬间忘记刚刚才被父亲打的一耳光，点头道：“嗷！”老老实实地出了卧室，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汤米连连跳脚，连问林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林峰道：“那边被烟雾笼罩的地方就是我们待会儿要去的救助站，国际救援队也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在打仗。”事发突然，他言语中也不再对两个美国人有轻视之意。汤米、乔治亲眼见到救助站被硝烟、尘灰覆盖，亲耳听见战斗激烈异常，虽然知道回家的路近在咫尺，却只能望天兴叹。汤米情知这场仗打下来，驻扎在救助站里的国际救援队不可能毫发无伤，返回美国的希望越发渺茫，心下反而变得镇定，心里盘算，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不如静观其变，与这几个中国人同路，总好过与乔治两人只身上路。
风声呼啸，尘沙中的枪炮声更加响了。忽然，尘灰一阵翻滚，从中飞出三个小点，众人看得分明，正是三架战斗机。那三架战斗机尾翼起火，竟向地面上俯冲下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火线。片刻间，三架战斗机先后触地发生爆炸。熊熊烈火伴着浓烟，坠机地点的上空五六个降落伞缓缓下坠，想是机中的飞行员危急时刻弹射出舱，终于避免了与战机一同葬身火海的命运。三架战机爆炸声未绝，紧接着，尘灰中又冲出数十架战斗机、直升机，从救助站上空各处分散坠落，火光映衬之下，犹如节日烟花炸裂的碎片。
这么一来，探头张望的人们顿时大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仗的战况十分不利，驻军部队配备先进，竟然仍处下风，不知那尘沙之中到底有什么怪物。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猜不透体育馆发生了什么事，观点虽大异其趣，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恐表情却是高度一致。
尘灰渐渐散去，露出体育馆庞大的外壳。体育馆外四周已经被数不清的病毒感染者包围。馆场四处窜出不同程度大小的火苗，燃烧中还在不断蔓延，浓烟四起。远远传来阵阵惊呼声。一根烟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潮从体育馆一侧蜂拥而出，集中冲破感染者包围，随即四散而逃。其他感染者见状，从两侧包抄过来，追逐逃散的人群。
汤米叫道：“怎么办！怎么办！”林峰心中早在盘算，怒道：“别吵！”又道：“大家听我说。都看到了吧，情况非常不妙，僵尸转眼就会追到这里，大家看怎么办吧。”张信道：“看起来情况相当不妙，不如早点离开这个地方。”程梦道：“不行，我的事还没办完，不能就这么走了。研究所近在眼前，这个时候放弃就功亏一篑了！”林峰望着汤米道：“你们呢？”
汤米想了想，忽然淡淡地说道：“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林峰掏出手机，道：“可以，拿去。”汤米接了手机，冷静地拨了一个电话，接通后只听他温柔地说道：“亲爱的，是我……”电话那头一个女人声音惊呼了一声，连连发问，其他人都听不懂，林峰跟程梦却听得明白。只听那女人问道：“汤米！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汤米沉默半晌，柔声道：“凯特……我爱你，非常爱你……就算全世界的女人摆在我面前，我也只爱你一个。”那女人迟疑了一下，道：“亲爱的，我也爱你！可是你现在在哪里？我一直没你的消息，电视台也没人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感谢上帝，你终于联系我了！”汤米不答她话，继续柔声道：“亲爱的凯特，告诉艾伦，他很棒……爸爸永远爱他……”那女人道：“什么？亲爱的，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清你在说些什么，出什么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艾伦在学校被人欺负，老是吵着要见你……”汤米揉了揉眼角，道：“凯特，我想告诉你，对不起，我不该到中国来。如果当初听你的话，我现在一定跟你和艾伦坐在桌子前，吃着最爱的鱼子酱。凯特，亲爱的凯特，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了。如果上帝保佑我能再见你一面，我要带着你和艾伦，穿越代尔蒙特杉树林，坐在十七里湾的鹅卵石上，凝望太平洋的落日。亲爱的，我想你，想艾伦……”电话那头，那女人仍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兀自在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亲爱的，你快回来吧，我给你开香槟，做你最爱吃的鱼子酱和蔬菜沙拉……”
汤米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林峰，望着西方出神。林峰伸手拍了拍汤米肩膀，以示安慰，把他的对话跟众人说了。
张信长叹一声，对空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程梦问道：“张哥，这是什么诗？”张信道：“这是西汉苏武的诗，叫做《离别妻》，写的是将要上战场的丈夫知道再也不能夫妻团聚，与妻子诀别时表达的难舍难分的情意。”程梦轻轻念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写得真好。古今中外，即便生存环境有再多不同，人的情感都是一样的。”
林峰大声道：“管它生死对错，既然活着，就要努力生存，对得起老天爷给的这条命！”魏国荣道：“臭小子，你这条命是老天爷给的吗？老天爷生得出来吗？少废话，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主意还不赶快说出来，别磨磨蹭蹭的！难道还要等僵尸来了说给他们听吗？老娘可不想干坐在这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