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对啊,对啊!这个洋鬼子怎么抓着苏家大爷的手硬塞钱哪!”
“谁知道呢,他叽里呱啦说的什么呀?洋话吗…”
子贞刚进巷子口,就听见左邻右舍杂七杂八的谈话声。好不容易挤进人群,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就被身边的李大婶拉住,“小贞啊,来了个洋人和苏大爷拉扯着呢,你快看看怎么回事!”
“子贞!”
这不是迪伦的声音吗?子贞回头,看到他一副喜迎救星的狼狈模样,虽知不厚道,却怎么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说的普通话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子贞好笑,“他们说的不是普通话,是方言,就像你们英语也分各种地方腔一样。”简单解释清楚后,子贞便问了双方是由。
原来迪伦看中了苏大爷买的红绸缎做的小福人儿,两人却在价格上起来争执:老人说只要十块,迪伦听不懂,给了老人一百块,老人地道死活不肯要,迪伦还以为不够,便一直添钱。这厢老人更是推得不行。这才闹了一阵。
子贞不费力就说通了双方,引得围观的邻里一阵赞叹:这陆家大爷好福气啊,有个这么乖巧伶俐的外孙女。
知道了迪伦是子贞的朋友,苏大爷更是不肯收钱了,迪伦千恩万谢地随着子贞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身边好友都说要来这江南水乡来游玩一番,子贞却怎么都没想到一声没吭的迪伦成了她首次接待的客人。
子贞住的小镇不大,亦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因此躲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商业浸淫,完整地保留了当年古朴的味道。晃晃悠悠拖着行李,子贞带着迪伦逛了小半天就已经走遍小镇了。转眼间日头西斜,残阳已染红了整个小镇。
“你有找到住的地方吗?”子贞在拱桥的一侧,逆着霞光。
迪伦不大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也纳闷儿呢,这边怎么没有旅馆呢?”
子贞笑了笑,“现在赶回市里估计来不及了,今天你就住我家吧。”
“真的吗?”迪伦的欢喜溢于言表。
“走吧。”
残阳欲坠,两道身影并肩隐没深巷。
一夜好梦。
子贞是在一阵浅浅的敲棋声中醒来,本以为只是外公一人琢弈,却怎么也没想到迪伦端端正正坐在外公对面,而自己的外公却是双眸紧锁,手上在的黑子欲落不能。半晌后,扔了子儿,大笑,“后生可畏吾衰矣!”
子贞睡意顿消,弯下头仔细看棋局。后脑勺随即就被外公拍了一下,“去,接你赵叔叔!他也快到了!”
赵叔叔?子贞不敢确定,小声地问,“赵煜容?”
“没大没小的!”外公推了推快滑下去的眼镜。
“啊?”子贞是真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来,不是说还有很多史料要编撰吗?这是闹哪一出?
蒙着一头雾水被外公赶着出门,刚出巷子,远远地,就见熟悉的人立在青幕雾霭中,通身落寞,恍若不是这世间的俗人,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赵煜容!”子贞不知怎的,连名带姓地呼唤。
那身影顿了一下,然后,越来越近,终是走入这俗世里,一切,瞬间清晰起来。他越来越近,墨染的眉目,愈发清晰,子贞无言的心动。几乎有那么一刻,她误以为他为她遁世。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窄窄的老巷里,翠绿的青苔板上,执彼手,相携行,路,如此漫漫悠长。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大清早的,没睡好吧?”
“早上的机票便宜。”
“……”这借口,太明显了吧!
“昨天到家也不来个电话,我舔着脸打过去你外公却说你领了个小伙子回来了,你说,我该什么时候来合适啊?”
“你说这搞文学的人身上怎么老有一股酸味儿呀?”
“我不从文也会吃醋的,子贞。”
“……”
“子贞”
“嗯?”
“嗯。”
牵着赵大教授,捎着买好的早点,子贞终于晃悠悠到家了,本以为外公又会拉着赵煜容一聊就是老半天,没料到外公却似着了魔一般只管拉着迪伦下棋论道,一副“主随客便”的架势。子贞刚刚因赵煜容突访无暇顾及棋势,现下随着赵煜容暗暗地看,心下不禁感慨,果然人外有人,在此之前,她是断然想不到迪伦会棋且棋艺如此精湛。棋棋环扣,步步紧实,不急不躁,攻防兼备,滴水不漏。
赵煜容只定住看了一会,搁下对弈二人的早点,牵着子贞就往屋里走,子贞想着外公还在,刚想挣脱,手却是不差分毫地被包进另一双微凉的手中。
还没走几步,外公忽然“嗤”呼一声,唬得子贞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赵煜容的手给甩了,恭恭敬敬地垂头候着。虽是垂着头,但子贞也是偷偷瞄着,外公很生气,以至脸色涨红。
“你这步棋这么下得如此随意?我老头子输也要输得正大光明!”
子贞有片刻的怔忡,先是反射性地看向赵煜容,某人神色自若。再看棋局时才明白了,迪伦不知怎的下错了一步,把自己的半壁江山拱手让人,难怪外公会生气。她却鹤唳风声,大惊小怪,现在不用看就能体会到身边某人揶揄的目光了。
相反地,赵煜容的目光此时却给了迪伦,而早已神色微变的迪伦正忙着解释安抚暴脾气的老人家。
早饭过后,陆简就拉着赵煜容直奔书房,子贞觉得这才是常态,边收拾着碗筷边与叼着油条的迪伦闲聊。
“这个油条,太好吃了!这是我来这边的第二大收获!”
“那第一大收获是什么?”子贞看迪伦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不由笑道。
“你呀!”
子贞收拾的动作一顿,下一秒,清清冷冷的话便珠玉一般洒了开来。“迪伦,我这样说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还是要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对方好像没有料到子贞会这么直接,隔了好久才听到那别扭的英伦中文腔,“子贞,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无关风月’吗?我现在愿意以那样的身份在你身边。以后说不准你又一个人了,我那时候再开始追求你,你看怎么样?”
子贞有点哭笑不得,又找不到理由去反驳,无奈地捧着碗去了厨房。她和赵煜容分开?她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啊?好像从一开始在一起就好像认定了会长久以往。分开,真是个陌生的词。
另一边,书房里,陆简周身肃穆,背对着赵煜容站了好久。
良久,“你不解释?”不同以往的温言暖语,陆简头一次冷声以对。
“我会和子贞携手终年。”声线浅漠却一语掷地。
这句话换来的却是更长久的寂静。
“命啊!都是命啊!”陆简忽的似是痴狂地哀嚎。赵煜容心里虽有讶异,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安安静静等着。
“子贞十岁时,我带她去普渡寺去探望老友,老友见子贞水灵,分外喜欢,便破例替她卜了一卦,那卦分外诡异,老友竟怔了半日,只对我道,‘这孩子碧玉初分时将与往世之人结一段情缘,只是祸福难料,是姻缘还是恶缘,还得看天意。’除此之外,他再也不愿透露半分。半月后,他已圆寂。
“我琢磨了他的话琢磨了十余载,眼看的子贞长大,心中愈是惶惑不安。你的出现早让我心惊不已,我装作毫不在意地与你称兄道弟,让子贞叫你‘叔叔’,一直到你为她转专业的是求情之前,我都苦苦设防。你为她求情的那一瞬,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意。
“你,可是往世之人?”
最后一句话,颤颤抖抖,竭心尽力,终是问出了口。
“我乃北宋赵氏文候府长子赵煜,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