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伯!赵叔叔?
走进正门,入眼即是正堂。
上厅悬着一副字画,笔力遒劲,其字形----婉若游龙,华若春松。落笔处,“简之”二字落于红印篆框内,颇具风骨。字画正下方,设有一桌两座。堂下,客椅两分而列,末端各置一盆墨菊。
整个厅堂并不气派,桌椅茶具也不贵重,但却格外雅致清幽,赏心悦目。
赵煜容细细观赏。穿过正厅,在一古色木质雕花拱门前停下。
拱门内,一老者正倚桌挥墨,全神贯注,对于赵煜容的冒访毫不知情。赵煜容不急不躁,在门口静静伫着。约莫一刻钟,老人家突然喊道:“贞丫头,给外公倒杯茶。”边说着,手里也不歇着。
赵煜容走到茶桌,才发觉并没有沏好的现茶,只有一壶烧好的开水。幸而桌上有茶叶,没想太多,就动手泡制起来。
走入拱门,把泡好的茶递给老人家。老人顺手接过茶杯,目不转睛,只盯着自己的作品思虑,并未察觉。掀盖,喝了一口后,不觉诧异,回头就见赵煜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原来是你啊!”出乎赵煜容的预料,老人家并无惊异,却表现得异常高兴。“我就说小贞那丫头,怎么离了我大半年,茶艺大长呢!是你就难怪了!诶,害我空欢喜一场。”
“对了,你来帮我看看这幅画儿,这边,我总觉得空荡荡的,可又不知该补上什么?你帮我出出主意……”赵煜容不知老人家是兴致正浓还是故意避开,倒不问自己为何来访。无奈,只得静下心来,好好研究。
时间这么一晃,就已经6点了,外头凉意渐浓。太阳公公早就回家吃晚饭了。所以说,子贞不是被冻醒的,反是被饿醒的。
正门里,灯火通明,奇怪?外公以前只开里屋的一盏灯的呀,虽有些疑虑,子贞还是像往常一样,边踏进里门边问道:“外公,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呀?”
没听见外公应声,只见外公执子冥思,棋盘另一侧,还坐着一个人,子贞纳闷儿:什么时候家里来客人了,还有,这个人的背影貌似……有点熟悉。好一会儿,两人还没动静,子贞悄悄踮起脚尖,循着棋局。原来下成平手了啊!双方互被牵制,这棋怕是难下了。
子贞正愁着自己晚饭遥遥无期了,外公忽地爽朗大笑,对面的人也似乎有点笑语,却都被外公中气十足的笑声给盖住了。接而,两人起身,子贞觉得眼前的身影越发熟悉,好似不久前刚见过一样,不会是……“违约金”?!
子贞猛然想起时,赵煜容已然回头,子贞事后才发觉自己当时的反应真可用“呆”来形容了。赵煜容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美目瞠然,小嘴微张,一副见到鬼神的模样,不觉眸色渐深,笑意了然。
“贞丫头,楞着干嘛呢?对客人多不礼貌!”
外公一声提点,子贞极为赧然,小脸蛋不争气地红了。
“这是外公的好友,快叫赵伯伯!小孩子真是……越长越不懂礼数了……”
子贞的脸由红转白,惨白。偷偷瞄了赵煜容一眼,果然,镇静如他,脸也黑了。
其实,外公显然是好意,认为赵煜容和自己谈得来,文笔书画,棋艺茶技,不相上下,所以自发地在心中提升了他的地位。同时,不自觉地也将他的年纪提升到了一个档次。伯伯辈的……
赵煜容虽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一时却实在无法消化。除去穿过来的事实和古人的身份,想他一个才24岁的青年男子,要被一个大学生尊为“伯伯”,实在难以承受。他果断以犀利的目光“温和”地对子贞笑着。
子贞正瞅着赵煜容的神色呢,怎么可能嗅不到对方传来的危险气息?可刚转头,外公殷急的目光再度袭来。
没办法了,子贞心一横,“赵……赵……赵叔……赵叔叔!”
叔叔?赵煜容倒也不生气,只盯着子贞玩味地笑。看得出来,这小丫头费劲心思了,现在还心惊胆战着呢!
外公倒是没注意太多,笑着向赵煜容解释道:“贞丫头没见过世面,怕生得很,你不要见怪啊!”
怕生么?赵煜容对着老人家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
“丫头,今晚就烧你最拿手的菜,要烧得好吃点啊,今天可是来客人了,不要丢了外公的老脸啊,哈哈……”
子贞掂量着,比平时多烧了几道菜,把菜肴端上桌,摆好碗筷,三人便入座了。
外公本是个事事遵循古礼的人,却因为子贞缠闹,破了不少规矩。更何况,今天来了位合心的客人,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也就抛之脑后了。
他很是热心地帮赵煜容夹菜,边夹边说:“来,尝尝我孙女的手艺,不是我自夸,真是美味。”
刚搁下筷子,又歪头自语:“不过,近几年,我老觉得菜的味道淡了很多。诶,人老了,连味觉都不准了,丫头肯定加了不少盐。如果不合胃口,还不要勉强啊!”最后一句话,是对赵煜容说的。
子贞不禁失笑,自家外公还真是可爱,被自己蒙在鼓里三年多了。
其实啊,这饭菜绝对不会咸的,反之,显淡。爷爷前几年血压很高,几欲卧床,老中医叮嘱得很紧,一定要饮食清淡,最好不要用盐。可惜外公又是极重口福的一个人,没办法,子贞只好每天淡一点,努力不让他觉察。还一直打趣外公,说他味觉退化了。
子贞送了一口菜到嘴里。哪里会咸?正得意着呢,忽的想到赵煜容也吃了菜,即刻紧张起来,要是秘密被揭穿了,她还不被外公揪住关禁闭?坏了坏了!
赵煜容正夹菜入口,子贞那紧张兮兮的眼神就飘过来了。难道是担心自己的厨艺吗?还是太在意自己的评价了。
赵煜容这么自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凭他那副俊俏长相,都不知道帮纪衣、纪裳存了多少爱心盒饭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可是他头一回在女孩子面前自恋。
品到菜味,赵煜容才知道自己想歪了,这丫头!菜固然好吃,不油不腻,清爽适口,只是,这味道,太淡了!难怪刚刚……一抬头就看见子贞盯着自己,几乎望眼欲穿,神情却可怜得很。
老人家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赵煜容有礼地轻搁碗筷,面向老人家,正经的答道:“是有点儿……”仿佛故意刁难子贞似的,特意停顿了一会儿。“咸。”
子贞一秒前还悬得老高的心做瞬间自由落体运动,再看外公,一点也不介意,还以为赵煜容说的是事实。
只有赵煜容心里清楚,朝对面坐着的子贞,笑得意味深长。子贞的头都快买进米饭里了,可无论如何,都没勇气再抬起来。
饭后,子贞佯装收拾碗筷,偷偷躲进了厨房。
书房内,陆简一改方才的平易和气,面容严肃。赵煜容心里已清楚了八九分。只是敛容稍候,没有言语。
老人家古朴雄厚的声音再度响起:“煜容啊,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只是恐怕不能遂你的愿了,不是我老人家架子大,是实在不愿再套个虚名啊!我这儿呢,有一副字画,你拿去给学校吧,就当交差,也不枉我们俩这两年的交情。”
赵煜容双手接过字画,不觉动容,恭谨地应道:“如此,真是多谢您了。不嫌弃的话,以后自当拜访,以个人名义。”
对赵煜容来说,穿过岁月,能遇到一个知己真的不容易,陆简绝对称得上。
辞去后,站在小院门前,赵煜容,有满满的满足,微微的遗憾。
那丫头,果真没胆出来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