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堂。
天色渐暗,星弋盘腿而坐,一眼不眨的呆呆看着上方的“道”字。
慢慢地,墙上的字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一张一弛,像在呼吸一般,隐隐有着某种节奏在脉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连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心跳的声音“扑扑”振动。
不由的深吸了口气,混乱的思绪开始清晰,开始明了,心中似一汪清泉,汩汩流淌,水声清冽。清浅的溪流渐渐汇聚,一路欢唱流入河、汇入江,最后变成汪洋大海,平和的心开始掀起波澜,狂风骤雨、排山倒海,豪气油然而生。
浪花落尽,云消雨霁,初阳自云间瞥落,窥着世间,心又似湖,波澜不兴,不泛涟漪……
朦胧的“道”字渐渐模糊了视线,化作一团乳白的气团,气团缓缓旋动,像是一滴浓墨落上洁白的宣纸,乳白的气团渐渐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点点变成墨黑的颜色。一黑一白旋转不停,两者之间以一个绝妙的弧度交接着,如此之美,超脱了尘世。
缓缓旋动的两团元气,渐渐发亮,开始是从两者相接的地方还是透出亮光,最后化作了如日月一般的光团,一个世界孕育而生,天地人三物泾渭分明却又彼此关联,难以言明。
正在天地人三者继续演化的时候,星弋心脉处,原本一直平静润养的微型玉尺却是在此时应和着发出柔和的微光,一闪一烁,像是仲夏的萤火虫,玉尺上笔迹明了的“昊”字光晕稍强,却一般的恬淡温暖。
此时星弋正沉浸在“道”字演化的意境中,却是没有发现体内的变化。
随着玉尺上的微光闪烁,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意境之力被抽丝剥茧一般从周围凝滞的空气中抽离然后吸入,随着丝丝意境之力的增多,玉尺内部点点斑驳的黑气渐渐消散,一点点为不可察的裂痕正缓缓修复,使得原本显得有些死寂的玉尺开始有着温润的灵力流动,虽然微弱,却是精纯至极。
玉尺内的温润灵力流淌数圈之后,缓缓渗出,顺着星弋的心脉点点流向全身各处。灵力渗出之后,玉尺长鲸吸水一般吸收了一大波灵力继而去其糟粕,在化作精纯的灵力渗出,如此周而复始,星弋体内原本磅礴的灵力正渐渐减少着,只是经脉之间,温润的灵力却是隐隐闪着如玉一般的微光。
似乎是受到体内玉尺的影响,“道”字意境演化的最后,画面突然一变,原本安静宁和的三界一时间狂风骤雨,雷霆闪烁,似是末日来临的前奏。
紧接着,原本在神女宫山下的荒洞内修行乱魔舞的玉简内出现的画面再度显现:铺天盖地的仙魔神佛,战作一团,上穷九霄碧落,下极九幽黄泉,惊天动地的大战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苍穹、浸湿了大地,山川崩碎,江河倒流,沧海桑田几度演变,天地之间随处可见一个个强大的存在自长空陨落,像是天际的一抹流星,在生命的最后爆发极度耀眼的光彩,然后变得死寂。
那是怎样一个时代,山川大河如此的微渺,随意弹指一挥,一切便可化作天际云烟,一转眸,千古沧海即桑田。
天空渐渐红了眼,九幽之下累累白骨几随经年,化作尘石伴天地蜿蜒。
随着诸天神佛陨落、数之不尽的神魔之兽消弭,天地似乎是累了,劫后重生的缓缓呼吸,长空铅华洗净,泛出明媚的光彩。
感受着转晴的天地,残存的生灵继续苟活。神魔之战影响最小的人世渐渐恢复生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日出日落,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
缓缓从连番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大大呼吸了好几口气,星弋顿时感觉一股虚脱感传遍全身,仔细感觉了一番,发现泥丸宫之内原本充盈的灵力此时之余下浅浅的一丁点,像是匮了的源泉,只残存盖底的一抹水光。
一时间有些不知所以,只以为是进入这境界演化的消耗,仔细感知了一番之后,才发现,体内剩余的灵力变得精纯无比,就像是一团云气凝作了水滴一般,剔透无比,温润之间蕴含着浓郁厚重的力量。
原本三股泾渭分明的灵力此时完全化为一体,变得清澈温润、柔和剔透。
星弋一时间目瞪口呆,好半晌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口中讷讷不停,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发现喉咙有些发干。
“道、道境?”星弋难以置信的咕囔着,又有些感觉不可思议,掐了一下自己,“不可能啊,而且这灵力……不会是到了太、太清境吧?”
虽然体内灵力匮乏,可是那种明晰的境界感觉是不会错的,就是太清境才有的感觉,浑厚轻盈,如玉如珮,环而叮咚。
好一会儿,星弋才接受了被巨大幸福砸中的现实,嘴角一咧,呵呵傻笑了起来,情难自抑。
笑的身子有些发软了,这才停下,嗅了嗅,发觉有些异味,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他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变得丝丝缕缕,褴褛不堪,身体的皮肤上还沾了厚厚一层污物,隐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洗经伐髓,脱胎换骨。
从无心堂内悄悄探出头,看了看外边,此时已经入夜,周遭有些昏暗,加之龙回峰本就人丁稀寥,屋外静寂一片。
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影急速的到了杂房,整整洗了几大水缸,才将身上的污物洗净,身心顿时一阵舒爽。感受着自毛孔中发出的那种轻松感,喉咙间忍不住舒爽的哼出了声。
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再溜到厨房翻锅倒灶,饱餐一顿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皮,打着嗝回到了卧房,摆作大字往床上一趟,片刻呼呼大睡,安然入梦。
夜色温柔,无话。
翌日清晨。
天边放明,初阳刚露出一角,冷月的房间便“吱呀”打开,梳洗得当的筱雅拉着眉眼依旧惺忪的冷月走了出来,看着云海尽头通红的朝阳,俏脸顿时化作霞光般灿烂,一脸兴奋道:“冷月姐姐,你看你看,好美哦!”
一旁的冷月睡眼般睁,“唔”了一声,睡意袭来,脚下生根,靠着筱雅香软的肩头,呼呼入梦。
昨夜,筱雅拉着冷月讲了半夜话,只感觉刚睡下便被筱雅拉了起来,困得不行。
也不在意靠在自己身上的冷月睡得香甜,筱雅面如朝霞的看着日出,一阵叽叽喳喳,冷月已是睡了过去,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感觉耳中嗡嗡作响。
忽的,筱雅听到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止声转头看去,顿时眼神一滞。
原本嗡嗡作响的耳边顿时清静,冷月还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睁开眼扭头朝着筱雅看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神情也是一滞。
神情气爽的星弋一大早便起了床,虽然没有打坐冥想却比以往更加有精神,几番漫步却是远远听到一阵黄鹂般叽叽喳喳的声响,闻声走来,只看见筱雅眉眼含笑,神色兴奋,看着云海日出,一阵叽叽喳喳,而冷月则是像是没骨一样挂在筱雅身上,无声无息。
看到星弋朝这边浅浅一笑,筱雅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道:“弋哥哥?”
闻声,星弋有些奇怪,“怎么,不认识我了?”
筱雅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弋哥哥,好像有些、有些不一样了,只是筱雅说不出那里不一样。”
冷月也是回过神来,睡意全无,赞同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星弋一愣,继而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道:“要不要去后山走走?”
反正也是没事做,两女都是举手赞同。
似乎想起了什么,星弋道:“灵风呢?”
筱雅撇了撇嘴,朝着屋内:“那小家伙还在梦周公呢!”
刚说完,冷月屋内一个身影倏然飞出,直直坐到了星弋的肩膀上,两只嫩白的小手握成拳揉了揉睡眼,冲着筱雅、冷月甜甜道:“筱雅姐姐、冷月姐姐你们早啊!”说完小手抱着星弋的脖子,小脸贴着他的脖子,鼻翼间尽是星弋的气息,贪婪的吸了几口,睡意复苏,努了努小嘴,抓着星弋的衣襟滑到他的胸口任由星弋抱着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悠然如梦。
看着小灵风娇憨可人的模样,星弋温和一笑,眼中满是宠溺,继而转头:“走吧,去后山走走,对了,叫上师兄。”
有筱雅一起,问剑自然生不出丝毫拒绝的意思,一行五人,四大一小,迈着安然的步子朝着顺着碎石铺就的小道,向着后山而去。
龙回峰的景色说来以后山最为清幽,虽然没有破尘峰花谷那般落英缤纷、眼花缭乱,却有着谷中静谧的美,草木清新嫩绿,点缀些野花,碎石遍布,清冽的苦溪水悠远而近,蜿蜒而来。
溪水流至绝壁,化作万千碎花随风零落,飘下低谷。
看着缓缓流淌的清溪碧水,众人都自然而然的捧起一汪清水,低头轻啜,清凉、苦而甘,这苦溪之名虽不显,却别样动人。
随着一口苦溪水入喉,星弋蓦然感觉到双眼丝丝发热,还有些发痒,不过却只是一瞬。
寻遍千山不可得,落在此间无人知。
龙涎之液随着清溪流远、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