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缕的丧葬事宜,谢徵并未大办,一来她借住侯府,总不好借别人家的地盘为自己家办丧事,二来,谢缕死得并不体面,她也实在不想将这丧事办得过于风光。
所以,在谢缕死的当日,她回到侯府,便带了几个人到法场上,直接将谢缕的尸体抬去了鸡鸣寺,在寺庙这样神圣庄重的地方为谢缕办丧事,总算给他一个体面了。
按照地方习俗,葬礼只办了三天,谢缕死的当日算一天,到第三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谢徵便将谢缕的尸首火葬了。
至于骨灰,谢缕毕竟不是建康人,常言道: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他的骨灰,谢徵已命尤校快马加鞭送往会稽谢家,如今已在路上。
谢缕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是日,天气阴沉,不免有些湿热,外头凉风习习,可比屋子里凉快太多,谢徵便坐在院子里乘凉,她一手提裙,一手摇扇,正往凉亭里走,玉枝跟在她身后,言道:“娘子想见陆启微,大可以直接找到陆家去,为何要在外头偶遇?”
谢徵已走到凉亭里,便放下裙摆,摇着团扇走到亭边侧身坐下,倚着栅栏,慢悠悠的说道:“我与陆己毕竟是政敌,仅为了找陆启微,就跑到他府上去,这样也不合适。”
话音落下,忽见尤检从外头走进园子,玉枝正好望见了,笑着同谢徵知会:“诶,娘子,尤检回来了。”
谢徵闻言,也朝院子门口望去,果然就见尤检快步走过来,到了亭子里,未等谢徵开口询问,他便已禀报了,“打听到了,那陆娘子今日要去城北玄武街。”
“玄武街?”谢徵听时暗生欢喜,说到那玄武街,她也算是常去的,一条街东跨东门桥,西接廷尉署与鸡鸣寺,桥东是孔家茶舍,桥西是刘记裁缝铺,街北是廷尉署,街南是鸡鸣寺,她的确常去。
尤检点了点头,又道:“听说是被庾太傅家的孙女约去的,两个人打算在街上逛逛。”
“好啊,那我们也去逛逛,”谢徵说着,就站起身来了,她继而说道:“正好前两天宫里头赏赐了几匹云锦,拿去刘记叫他们给我做几身衣裳。”
她说罢,就吩咐玉枝道:“玉枝啊,你去把料子抱过来,暂且拿个三匹吧。”
“欸,”玉枝走到耳房去,抱了三匹料子出来,尤检见她出来,赶忙走过去抢着接过来,玉枝赞了他一句,说笑道:“好弟弟,你倒是勤快。”
尤检笑眯眯的回道:“这种粗活累活,怎么能叫玉枝姐姐干,姐姐的手,是要替谢娘子梳头的。”
彼时谢徵也已走出凉亭,一听尤检此言,就拿手中团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玩笑道:“油嘴滑舌,日后讨媳妇倒是不必愁了。”
“有谢娘子在,属下自然是不愁了,”言外之意,他若讨不到媳妇,就得叫谢徵帮忙了,谢徵应道:“好好好,你若是看上哪家小娘子了,就告诉我,我替你说亲去。”
尤检嘿嘿一笑,连忙点头答应。
相比尤校的沉稳内敛,他这个弟弟,倒是既顽皮又有趣。
三人向府外走去,到了府外,尤检赶在谢徵和玉枝前头,将三匹云锦放进了牛车里,随后将马扎摆在地上,那二人上了车,他便驱车往玄武街去了,抵达玄武街后,他将车停在孔家茶舍门口前不远,这里相较桥西,要安静许多。
谢徵同玉枝下了车,尤检又抱起那三匹云锦,跟在那两个女人身后,三人过了东门桥,就到了刘记裁缝铺。
如今未赶上换季,这裁缝铺的生意倒也不算太忙,谢徵一行人还没进店去,店东站在柜台前就已望见她了,于是连忙迎出去,唤道一声“郡主”,随后便要行礼,谢徵却将他扶住,笑道:“我今日是来请你做衣裳的,这里可就只有店东和主顾,哪儿来什么郡主不郡主的。”
刘记亦笑了笑,忙请谢徵进去。
谢徵给尤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那三匹云锦递给店里的小厮,随后就同店东说道:“我带来几匹料子,你给我做几身新式的,花样不必多,宽袍大袖的,穿着得舒服。”
“那是自然,郡主的要求,您就算不说,小人也知道,”店东说着,也正往适才接过云锦的小厮跟前走,他看了看那料子,又伸手摸了摸,就回头问谢徵:“郡主这几匹云锦,可是锦署上个月新出的料子?”
“我也不知,宫里头赏赐下来的,我就收着了,”谢徵亦在店里头随意看了看,却问店东又开口说:“这上面绣的花样……”
他没继续说下去,谢徵忙问:“花样怎么了?”
店东笑道:“好看,同郡主很般配。”
谢徵笑了笑,只道:“就是不好看,如今你送到你手里,你也得给我弄好看了。”
“经小人之人,哪有不好看的?”店东用眼睛粗略量了量谢徵的尺码,言道:“看郡主比起上回好像消瘦了不少,这尺码恐怕还得再重新量。”
“好,那就重新量吧,”谢徵说着,就跟随个小丫鬟进了里屋去,玉枝站在店里头,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无意间转身,却正好看见陆启微和庾子昭一人挽着一人,从门口走过,二人往西去了。
她连忙回过身去,本想唤谢徵,却见她已走进里屋,只好作罢,于是赶紧又走到店门口,望着陆启微和庾子昭走的方向,看那二人走进前面隔三间对门的那家胭脂铺了,才松了口。
未多时,谢徵就已量好尺码,走了出来,玉枝忙知会道:“娘子,奴看见您要找的人了。”
谢徵愣了一下,这便同店东嘱咐一声:“我还有些事情,衣服的事,就有劳刘老板了,这是定金,”她自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继而又道:“到时做好了,你再叫人给我送到侯府去,尾款我到时拿给你。”
店东点头答应了一声,谢徵就道:“那我走了,你多费心。”
“郡主慢走。”
见谢徵要走了,店东又想送她到门外,谁知谢徵却回头冲他笑道:“别送了,你快给我做衣服去。”
谢徵走到门外,才问玉枝:“她往哪儿走了?”
玉枝指了指西边方向,说道:“在前面那家胭脂铺。”
谢徵顺着玉枝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说:“去把她请过来,我在桥上等她。”
说罢,谢徵这便转身往东门桥上走,尤检紧随其后,玉枝应了一声,就往那胭脂铺去了。
谢徵站在桥上,看着桥下几只小渔船,一时间有些出神,忽闻那清脆好听的声音:“郡主找我?”
侧首一看,那娇滴滴的陆娘子就站在旁边,见她侧首,正同她欠身行礼。
“我是来为前几日的事情,向你道谢的,”谢徵那团扇到如今还拿在手里头,她一手搭在桥槛上,一手轻揺团扇,正看着风景。
陆启微直言:“小事而已,何况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何须郡主道谢。”
谢徵收回手,转身面朝着陆启微,说道:“我一向知恩必报,你帮了我,我自然要谢谢你。”
陆启微低眉浅笑,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如何接谢徵的话,当日之事,本是爹爹与临川王设计,她向谢徵通风报信,在她看来,这该是理所应当的,如今谢徵的谢意,她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受着了……
见陆启微沉默,谢徵索性说道:“这样吧,我既是要还你的人情,也该帮你一回,你可有什么难处?”
陆启微浅浅一笑,“我吃穿不愁,家中亦无事,想想…还真没有什么事情要劳烦郡主的。”
谢徵莞尔:“既是如此,那我就先欠着,若你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又不损利益,我都会尽全力帮你。”
陆启微起先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应答:“好。”谢徵打量着她,只在心中笃定,陆启微这个恩,他日必能报答,因为陆家听命于萧映,必然会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转身欲要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回首时陆启微仍未动身,想是要等她下桥了,她方才敢走,谢徵忽的想起了前阵子在华林园时,曾听到庾子昭向萧道成举荐将陆启微指婚给西昌县侯萧鸾,于是隐晦的问了一句:“对了,陆娘子,你可是与西昌县侯熟识?”
“西昌县侯?”这陆启微分明愣了一下,不解的说:“我不曾与西昌县侯认识……”
谢徵闻言也愣了一下,她良久才道:“哦,那看来,陆娘子你得防着些身边的好姐妹了。”
“什么?”陆启微听得稀里糊涂,本想追问谢徵言外之意,可谢徵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便也只能带着狐疑,转身走下桥,继续往胭脂铺走去。
彼时庾子昭已在胭脂铺外等着她,见她折回来,忙上前去问:“启微,衡阳郡主找你做什么了?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没什么,就是问我打探了一些事情,”陆启微可不敢同庾子昭提她祖父的事,庾子昭也没多想,只将她拉着,同她指了指西边方向,说道:“那边新开一家店,专门卖簪花首饰的,你陪我去看看。”
她不说完,也不等陆启微答应,就拉着她往那边去了。
而谢徵这边,走到桥东,三人直往牛车去,尤检已解开将青牛栓在树上的缰绳,谢徵一脚踩上马扎,正要登上去,岂料这时旁边竟窜出来个身穿麻衣粗布的蒙面刺客,一手握着剑朝谢徵刺过来,玉枝正巧站在谢徵身后,赶忙为谢徵挡住,就同那蒙面刺客打斗起来,尤检站在青牛旁,见势也赶忙冲上来,护在谢徵身前。
那刺客来势凶猛,却颇不经打,只同玉枝过了两三招,就已败下阵来,偏偏玉枝一打架就兴奋得不行,到这时那刺客便只能躲闪,可也只是接了玉枝三五招,就抵挡不住了,于是赶紧找了个机会开溜。
玉枝尚未打过瘾,正想追去,却被谢徵叫住:“玉枝!穷寇莫追。”
“娘子,”玉枝听话的折回来,走到谢徵跟前来,谢徵看着落荒而逃的刺客,只道:“是顾家的人。”
“谢娘子怎知?”尤检满脸诧异。
谢徵淡淡一笑,道:“若是临川王和武陵王,谁不知我身边有你们这几个高手,怎么敢趁你们在时对我下手?那个刺客又不经打,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一看便知是低估我的,这不是顾家的人,还能是谁。”
“娘子,那……”玉枝有些担心,原想问谢徵要不要追究此事,可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她可看出来了,谢徵对待顾家,总是很仁慈。
谢徵随后果然就说道:“无妨,顾夫人说过要找我报仇的,她既是要对付我,那我便陪她玩玩。”
她适才说那刺客是“顾家的人”,而非“顾家派来的”,这话可不曾说错,若是顾家派来的杀手,就算功夫再不济,也必然会同玉枝周旋到底,断不会因落败而逃走,可那刺客如此惜命,分明是怕万一死在玉枝手里了,到时身份败露,令顾家解释不清。
谢徵已猜到了,那个人就是顾家的郎君。
旁边的茶舍里,走出三个熟悉的身影,萧赜走在前头,尹略与孔琇之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萧赜才从茶舍里出来,还没走到谢徵跟前,就急急忙忙的唤:“谢娘子!”
“殿下?”谢徵分明惊了一下,她不怕萧赜看见她遇刺,只怕他听到自己适才对刺客的分析。
“孤方才在楼上雅间,看见你遇刺了,你没受惊吧?”萧赜已走到谢徵跟前,他微微蹙着眉头,看着谢徵时,目中尽是担心与关切。
他适才可是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听到了!
“我没事,就是个小毛贼,已被玉枝撵走了,”谢徵说话间,看了看玉枝,又冲萧赜莞尔一笑。
“没事就好,如今建康的小毛贼愈发多了,你平日出门还得当心,”萧赜并未提及谢徵适才的分析,索性就顺着她口中的小毛贼往下说了。
不过,他曾对谢徵说过,顾家若与谢徵为敌,他便也与顾家为敌,说时看似是玩笑话,可在他心里,这却是他对谢徵的承诺。
谢徵轻轻笑道:“谢殿下关心。”
她说罢,紧接着又道:“天要下雨,我得回去了,殿下,告辞。”
萧赜颔首,看着她登上牛车,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谢徵带着玉枝和尤检回了侯府去,下了车后,谢徵又不忘同玉枝尤检二人叮嘱:“今日遇刺之事,不可叫县侯知道了。”
二人答应了,她方才放心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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