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谢徵吃过早饭,便带着玉枝出了府去,只在侯府周围散步消食。
如今已到了辰时六刻,桓让也急急忙忙的前往御史台上职,他正往府门口走,才走到前边院子里,忽被桓陵叫住:“仲璇。”
桓陵这一声唤,语气慢慢悠悠的,桓让自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可他再一回头,才见桓陵脸色阴沉,他心中不安,料想桓陵是不是又要寻他的麻烦,他勉强冲桓陵露出笑容,问道:“大哥,怎么了?”
“我有话问你,”桓陵止步不前,反倒侧过身子,往旁边走去了,言外之意,便是要桓让借一步说话,桓让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于是也跟着桓陵走到回廊下了。
待走到偏僻的回廊下,桓陵方才开口,不大和善的问:“仲璇,我听人说,你与武陵王走得颇近,可是真的?”
桓让原本就忐忑,如今脸色更是大变,一时间竟愣得说不出话来了,桓陵见他这般神色,自然也心知肚明了,他不悦道:“看来是真的?”
“不是!”桓让直到这时才缓过神来,他连忙为自己辩解:“我的确曾与武陵王有过来往,可一直以来,都是他找我的,许是他看我出身好,又与德音姐姐亲近,便想拉拢我过去,帮着他对付太子。”
桓让深知自己对于萧晔来说,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可以接近谢徵,从而襄助萧晔对付萧赜,如今他在御史台尚未站稳脚跟,还需萧晔暗中提携,自是万万不能与萧晔断了来往的,可他若是暴露身份了,对于萧晔而言,便成了废人,如此一来,萧晔又岂会再看重他!
偏偏近日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萧晔对他本就起了疑心了,他还需紧忙些找到谢徵就是谢昱的证据,眼下桓陵又怀疑起他来……桓让心中生忧,如今他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那你答应他了?”桓陵总归还是相信他这亲弟弟的。
桓让见桓陵似乎疑心不再,暗自窃喜,于是又装得一幅愁容满面,叹道:“我初入仕途,尚不能在官场上立足,岂敢轻易得罪权贵,他几次三番暗示我,我虽没有答应,可也不敢拒绝,只能敷衍过去。”
“我早同你说过,官场险恶,嘱咐你不要入仕,你偏不听,如今可倒好,这还不都是你自作自受?”桓陵心中甚恼,便转身背朝着桓让了,桓让见势又佯装苦恨,大步走到桓陵跟前去,拉扯着他的衣袖,带着一丝哀求的口气,说道:“大哥,事已至此,我恐怕是退无可退了,你可要给我出出主意啊!”
桓陵推开他的手,蹙眉道:“他若再找你,你暂且将他应付了,往后多同你德音姐姐走动走动,他自会明白你的立场了。”
他说罢,态度忽又强硬起来,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一般,说道:“仲璇,我不管你同武陵王怎么样。你入仕,我准了,可你若胆敢参与党派之争,我定要亲自向陛下请旨,罢免了你的官职,即便罢免不了,我也势必要将你调离建康!今日这番话,我既说得出来,必定也做得出来,只要你还在桓家一天,你在朝中的立场,我都管定了!”
桓陵本意是管着桓让的安危,岂料桓让听了这话,却是愈发想早日脱离他的管束了。
“是,仲璇明白,”桓让眼神涣散,目光躲闪,他说完,又抬头看了看天,道:“不早了,我需得去上职了。”
桓陵望着桓让走远,面带愁容,若有所思,却只是悠悠一声轻叹,便转身往书房去了。
未多时,谢徵也回到侯府,她带着玉枝才走到侯府门口,忽闻稚嫩的一声唤:“谢姨!”
这声音凭空传来,谢徵驻足,本能的循声望向门前那石狮子,方见一个长得秀气好看的小人儿从石狮子后面走出来,谢徵诧异,她还寻思这声音尤其熟悉,原来竟是萧子良在唤她。
萧子良正不紧不慢的朝谢徵走过来,谢徵侧首看着他,笑问:“小殿下方才是在唤我?”
“当然是在唤你呀,除了你,这儿还有哪个是我的姨母?”萧子良走到谢徵跟前,仰头看着她。
谢徵嗤笑:“姨母?小殿下倒是抬举我了,我如何就成了你的姨母?”
萧子良奶声奶气的说道:“你是我母妃的金兰姐妹,自然就是我的姨母啊。”
原来是将她认作谢昱了,谢徵低头打量着萧子良,心下暗暗思忖,这萧子良如今不过五岁而已,当年她走时,他尚在襁褓之中,可是连见都没见过她,如今竟说起她与裴惠昭这番渊源来了,这摆明了就是裴惠昭教他的。
想想前几日在墓园,裴惠昭有意与她示好,如今又派萧子良来认亲,莫非当真想与她“求和”?
谢徵笑道:“小殿下是认错人了吧,你说的那个人,她叫谢昱,四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而我是谢徵,我同她,只是长得相像罢了,小殿下认错人了倒是不打紧,可认错了亲,就是闹笑话了。”
“你骗人!你若不是我的姨母,那我刚才叫你,你为何要答应?”萧子良竟同谢徵生气起来了,如今这副撒娇的憨样,倒是愈发讨人喜欢了。
“我……”谢徵仔细一想,萧子良这话,竟叫她无可反驳,是啊,她适才为何要答应呢……
萧子良见谢徵语塞,甚是欢喜,摇头晃脑的绕着谢徵走了一圈,沾沾自喜的说道:“没话说了吧,你明明就是我的姨母,还不承认!”
谢徵轻轻的笑了一声,直言道:“小殿下今日过来,是受人之托吧?”
萧子良正巧在谢徵身后蹦跶,一听这话,顿时就惊了一下,他忙不迭辩解道:“不是啊!”说着,就走到谢徵跟前来,继而说道:“我是自己要来找你的。”
“哦?”谢徵佯作诧异,接着问道:“那这么说,你父王和母妃,他们还不知道你在这儿?”
“父王上朝还没回来,母妃……母妃在家里等我呢,”萧子良到底还是个孩子,嘴里头藏不住事的,谢徵这下便确定了,萧子良的确是裴惠昭派来与她示好的,她打趣道:“她等你做什么?”
谢徵正套萧子良的话,萧子良自也没什么防备,他也不说裴惠昭在等他把谢徵带回去,只是喜滋滋的回道:“等我回去啊。”
“那你还不快回去?莫叫你母妃等急了,”谢徵说话间,冲萧子良挑了挑眉。
萧子良总算寻到机会带谢徵同行了,他挠了挠头,说道:“可我是一个人来的,不记得回家的路怎么走了,不如姨母送我回去吧。”
谢徵总算看穿了萧子良的心思,想必是裴惠昭想请她去太子府,可又拉不下脸来请她,便派了萧子良来,她故意说道:“我是不得空了,不过,我可以叫玉枝送你。”
萧子良见谢徵不上钩,索性耍起无赖来,他两手抱住谢徵的一只手,将她往前拽,撒娇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你送我回家,我就要你!”
谢徵噗笑,弯下腰来看着萧子良,问道:“是你母妃叫你来请我的吧?”
被谢徵道破心思,萧子良当即松了手,撇了撇小嘴,嗫哝道:“是又怎样,你既然知道了,就跟我去一下嘛,我也好向母妃交差啊……”
“看你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像个小大人似的,”谢徵伸手戳了戳萧子良的鼻子,言道:“你既是要请我,直说就是了,何须这般费工夫。”
萧子良像犯了错似的,低着头不说话,谢徵于是拉起他软乎乎的小肉手,这便往太子府去了。
到了太子府,果然就望见裴惠昭坐在客堂等着,谢徵牵着萧子良走过去,裴惠昭亦是迎了出来,萧子良挣脱开谢徵的手,扑到裴惠昭怀里,唤道:“母妃!”
“子良,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叫母妃好找!”裴惠昭轻斥,而后又冲谢徵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问道:“怎么是山阴县主将他送回来?”
谢徵不厌其烦的配合着裴惠昭演戏,回道:“他一个人跑到侯府去,一见着我便唤我姨母,想是将我错认成谢昱了。我叫他回来,他说不认得路了,偏缠着我送他,如今我已将他送回来,也该告辞了。”
她一说完便转身要走,裴惠昭忙将她唤住,言道:“诶!山阴县主留步!”
谢徵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她转身故作不解的看着裴惠昭,问:“娘娘还有什么事么?”
“哦……”裴惠昭尴尬的笑道:“适才子良去侯府叨扰县主,县主不计较他胡搅蛮缠,反倒还亲自将他送回来,于情于理,本宫也该留你喝杯茶再走。”
又是喝茶!谢徵心里头盘算着,这裴惠昭,该不是又在琢磨着怎么加害于她了?
谢徵索性不再同她扭扭捏捏的废话了,直言道:“娘娘大费周章的请我过来,想必是有话要同我说吧。”
裴惠昭明显的愣了一下,她讪笑道:“不愧是山阴县主,果然聪慧过人。”
谢徵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娘娘有话直说吧。”
裴惠昭小心翼翼的推搡着萧子良离开自己的怀抱,只给站在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走过来,将萧子良牵着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同你谈谈心,”裴惠昭说着,就转身朝后院方向走去,谢徵于是也紧随其后。
二人走去后院,一路都聊了些家常,直至后院的凉亭里坐下,邱氏在裴惠昭与谢徵跟前摆好了茶盅,裴惠昭就亲自提起茶壶,为谢徵和自己斟下一盅茶来。
而后有个丫鬟端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放了两个金癞瓜,和一把极小的匕首。
丫鬟将托盘放下,即刻就拿起匕首,将两只金癞瓜一一切开,露出里头的红心儿来。
这金癞瓜在建康并不常见,谢徵又是在建康长大了,自然不识,她随口问:“这是何物?”
裴惠昭故作惊诧,道:“这是癞葡萄啊,在江南一带极有名的,县主可是会稽人,怎么也不认得此物?”
谢徵心中一顿,她这下才知道,为何裴惠昭要千方百计的引她来此,还拿出此物来招待她,原来是试探她的底细!
正当谢徵不知该如何打圆场的时候,玉枝就插上话了,同谢徵说道:“娘子,这就是奴以前曾同你说过的红娘瓜呀,这可是奴老家的特产。”
“哦?原来这个就是红娘瓜,”经玉枝这样一提点,谢徵便知该如何作答了,玉枝的老家在哪个郡,她可是清楚的,她于是同裴惠昭笑道:“这红娘瓜,我原是听说过的,可就是没见过。娘娘说这东西在江南一带常见,也许不假,可江南幅员辽阔,哪是遍地都有此物的?我听玉枝说,这红娘瓜在临海郡居多,我是会稽人,自小在山阴县长大的,自然不曾见过。”
“原来是这样啊,”裴惠昭讪讪一笑,就打量起玉枝来,问道:“玉枝是临海郡来的?”
玉枝心知裴惠昭不怀好意,可也待她客气,只点头道:“是,奴是宁海县人。”
几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谢徵便带着玉枝告辞了,二人出了太子府,玉枝即刻就问:“娘子,那太子妃今日拿红娘瓜试探你,莫不是也怀疑你的身份?”
谢徵哂笑:“她不是一直都怀疑我么?”
玉枝未语,一路默不作声的跟着谢徵回到侯府,又跟着她进到房中。
谢徵自来谨慎,一进门便察觉了书案上不对劲,她走到书案前,仔细翻了翻堆在左上角的一册书,不禁皱了皱眉,便唤了平日洒扫屋子的丫鬟来,问道:“我这书案,你可是动了?”
丫鬟一脸茫然的回道:“奴看娘子这些书堆得散乱,所以就给娘子摆放整齐了,又擦了一遍。”
堆得散乱?何谓堆得散乱?拿一两本出来打开了就叫堆得散乱?
不对!这丫鬟平日里喜欢偷懒,这也懒得动那也懒得动,不到她这书案乱到极点了是绝不会过来给她收拾的,怎么今日倒是这般勤快了?
想必是有人摸进来将她这堆书碰倒了,这才成了她口中的“散乱”!
谢徵反应过来,自不会怪罪这丫鬟,她于是冲丫鬟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下去忙吧。”
“是,”待丫鬟退下,谢徵又翻了翻堆成一摞的书册,似有所指的说道:“这丫头今日倒是上心,以前可没这么仔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