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天发誓,我沈青枝这一生,或者说是前半生,从来没见过姜和维有这样温柔呵护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滚烫得像是煮沸的茶水,灼得人心间眼底都是最暖的温意。
“那不是姜元帅家的小将军么?”王捷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下巴都惊快掉了“怎么好……好像和属下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啊?”
对于王捷的提问,我只想呵呵两声。
什么叫“好像”不一样,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好吧?
打小出了名的天下无敌冰块小将军;白鹤书院唯一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我却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的练武狂魔;书院武课上总是碾压众人,根本不给人台阶下的冷血天才……他,他竟然是我们书院这批人中第一个有心中欢喜的姑娘的人。
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还是我身体太虚弱,出现了幻觉?
“这男人一旦有了感情,那还真是让旁人对他以前的认知都喂了狗。”我不由感慨。
王捷赞同道“这要是放以前,谁跟我说姜小将军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肯定以为那个人的脑袋有问题。”
“本相同感。”
我和王捷在雪地后面叽叽歪歪,窃窃私语,我们前面的云笙却是动也不动,看得目不转睛。那姿势,那安静的样儿,我都替他感到冷。
“脚腕疼么?”
相思亭里,姜和维蹲在云音身前,他把云音的脚抬起来按了按,又轻轻地左右动了一下。
云音一直在哭,姜和维担忧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弄疼她。
“音音,若是疼,你点头,点头告诉我就好,行么?”姜和维眼里透着乞求和心疼“我不想弄伤你。”
云音还是在哭,她用帕子捂住脸,整个身体都因为哭泣而不停地颤抖。
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姜和维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就这么厌恶我么?”
云音用劲地推开姜和维,她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几乎缩到了亭子的角落里。
跌倒在地上的姜和维失神地默了默,他望着他心心念念,日日夜夜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苍白贯穿了他的身体。
想要呵护在掌心的花,想要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送到她手上,想要为她遮风挡雨,想在最冷的雪天温一壶暖茶给最心爱的姑娘……这六年,每每深夜辗转,每每梦里徘徊,都是她,全是她。
他无数次地幻想着他们的未来,无数次地悲恸酒醉,这六年来的折磨,他受够了,也绝不会再受。
六年前,他尊重她的决定,六年后,既然上天肯重新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她愿意与否,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来人。”姜维站起身。
茫茫大雪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顶暗花浅黄的纱幔软轿,轿子是由四名男子抬着的,透过层层黄纱,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和秀枕。
云音看到此景,吓得站起来就要跑。
姜和维几步上前,一记手刀,云音就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你想对我姐做什么?”
一直躲在雪堆后面的云笙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去拦住想要把云音抱进软轿里的姜和维。
沈相果然出的是个馊主意,他就不该相信她!
隐藏在深处的我也吃是了一惊,我真没想到姜和维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
身为一国之相,我……我要不要出来帮衬一下云笙,伸张正义?
“本相要不要出去?”我小声问王捷。
王捷摇头“主子还是莫要管人家的家事比较好。”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我俩继续一声不吭地躲在暗处看戏。
“她是本将军的妻子,自然要随本将军走。”姜和维冷声道。
“我想方设法让你们见面,不是说你可以强行带走我的姐姐,我只是不想让她天天都那样伤心而已。再说,谁是你的妻子?你可不要胡说,免得毁了我姐的清誉。”云笙怒斥。
姜和维瞥了一眼云笙,随即抱着云音就绕过挡在他前面的云笙。
他把她轻轻放在软轿上,拉过被褥为她盖好。
手指稍碰了下她的脸颊,姜和维暗下眸光,轻柔地擦去她眼角残余的眼泪。
“她是我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是,一直都是。”
他不知道人有没有前世来生,若当真有,她也是他的。
好家伙,果然和当初在书院时一个样,铁腕、霸道、蛮不讲理。
我差点想要冲上去打他一顿。
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明明知道,我姐最是看中这些世俗伦理,她虽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她是不可能会跟你走的。”云笙从最初的惊怒中冷静下来,他对着姜和维道。
姜和维转过身看云笙,他道“上次我已经为她妥协,这一次,我不会容得她再抛下我们之间的感情。”
姜和维眼里的锐利和冷酷太过明显,云笙不由皱了一下眉。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唯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真正护得姐姐一生,他只是担心,若是姐姐坚持世俗那一套,一定要为裴胡那混蛋终身守寡,际时姜和维硬来,姐姐恐怕会以死相逼。
“不管怎么样,我姐还是正正经经的云家大小姐,在我姐未出嫁前,她必须待在云府。”云笙道“我想,我姐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万事还是不要逼急了的好。”
姜和维沉默了会儿,对手下道“送夫人回云府。”
云笙见此,心下松了一口气。
若是姜和维方才真要强行带走姐姐,他恐怕是拦不住他的。
“待她醒来,你告诉她,我会带她走。”姜和维道。
云笙道“除非三媒六娉,八抬大轿,不然便是我姐愿意,我也不会让她跟你走的。”
云笙说得掷地有声,姜和维紧紧盯着云笙,见他不惧不躲,忽然一笑“求之不得。”
“咳咳……咳咳咳咳……”
由于我被姜和维的话惊得张大了嘴巴,几片飞舞的雪花不知怎么就蹿了进来,透心凉的感觉直让我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主子,你没事吧?”
毕竟在雪地里蹲了这么久。王捷有点担心我的身体会吃不消。
“没事,没事。”眼见所有人的眼光都朝我这边射来,我尴尬地对着云笙和姜和维摇手“你们继续,继续……不用在意我,继续……”
云笙见是我,本来紧绷得脸缓了下来。他朝我这边走,然后拉着我就走到姜和维面前。
“这是……”云笙刚要跟姜和维介绍我,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
“沈青枝。”姜和维冷下眸色。
云笙惊讶“姐夫认识沈相?”
这一声“姐夫”直叫得姜和维眼里生出了花,叫得我胃里翻起了浪。
刚刚两人还剑拔弩张呢,现在连姐夫都叫上了。
唾弃。
“本相与小将军可是八拜之交呢。”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姜和维。
“原来,”云笙更惊讶了“沈相和姐夫不仅认识,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姜和维盯着我的眼睛,也道“我们是八拜的过命交情。”
哈,原来那件事不只我一个人记得,这么个冷酷的家伙也是记得清楚得很。
看来小肚鸡肠,耿耿于怀这几个成语对每个人都是通用的。
“沈相和姐夫想必是要叙旧的,那子笙就不打扰了。”云笙对着我们俩各拱手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沈相和小将军之间诡异的气氛,他还是先溜为妙。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嘲讽“是忘不了头次被人揍的感觉吧?”
姜和维眯眼“彼此彼此。”
我和姜和维的过节虽然多到数不清楚,可这桩往事说来还真是有点怀念的,如今想想,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啊。
我和姜和维从小就在白鹤书院读书,我的文章写得最好,他的文章写得最烂,夫子便总是在教授期间拿我与他比较,然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等到武夫子教课时,我的底子最差,他的底子最好,什么招数看一遍就学得会,于是我两的遭遇又反了过来。
本来嘛,大家都有被夸奖,被责骂的时候,我俩虽互相看不顺眼,却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有一天,我们之间积攒许久的怨愤终于爆发了。
原因是一把剑和一本书。
故事很简单,事故也很简单。我看书,他练武,我们俩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我随脚一踢的石子穿过了层层舞动的剑花,“怦”地砸掉了他剑柄上镶嵌的宝石,而他握紧了的挥动的剑,就这么突然脱手而出,将我正读的书刺了个对穿洞。
这下天崩地裂,不可收拾。
我们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惨烈的场面,我估计就是匆忙赶来的夫子也不忍直视。
还记得夫子把我们拉开时,我们挣脱夫子的阻拦范围,硬是摁住对方的头,狠狠对着地面磕了八下。
山崩地裂,头破血流!
“我总觉得当时你是故意的。”我道。
姜和维冷笑“难道你不是么?”
我不跟他废话“我走了。”
姜和维一脸理所当然“陪我喝酒。”
“去酒楼?”
“山顶上。”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