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皇叔?”落尘回味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你是说,宇文邕?”
宇文楚天点点头,道:“他是我们的叔父,这一次他派人来送信,说是皇后身染怪病,皇宫的御医素手无策,想请我去帮忙医治。”
“哦!”北周路途遥远,他这一去又不知要多久,她默然垂下脸,看着地上被风卷起的尘土。不知父母为她取名字时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命运恰如她的名字,如地上的浮尘一般,不管愿不愿意,只能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她不想永远这样,她想和雪洛一样,可以做一个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很显然,他不这么想。
看出落尘不舍,他轻轻摸摸她的头,“小尘,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其实,他又何尝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只不过这次北周之行,怕不会只是看病这么简单,或者说他要医治的恐怕不是宇文邕爱妻的病,而是他心中那不能言说的“顽疾”,所以他这一去必定凶险万分,带着落尘同行,定会让他分心。
“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嗯,我先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落尘看看天色,又看看宇文楚天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的直觉告诉她:“你是去找梦姑娘吗?”
“我,是有正事找她。我这次要带些人去北周,让她帮我选几个身手不凡的,还有,我要托她照顾你一下。”
听起来确实是正事,“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宇文楚天走后,落尘开始帮他收拾衣物,还有他平时用的餐具,当然还有她刚刚为他绣好的香囊,里面装着她精心为他调制的香料,有一种她的味道。
准备好行囊,落尘又去宇文楚天的房间,想看看还有什么他随身的东西需要带,比如他还没看完的书。
走到床边,她无意中看见一尊手掌大小的白玉人像安然躺在枕头旁边。她忽然想起雪洛说过,他心中有一个人,所以他眼中没有任何女人,所以他很多个不眠的夜晚会在月下刻人像,刻下心中那个女子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会是谁的样子?孟漫吗?
她几次伸手,又几次缩回来,不敢去看,又想要看清楚,清楚地记在心里。最后,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拿起白玉人像。当她看清楚玉像的脸,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她揉了几次,又细看,真的是她!
是她只着薄衫,眉目含笑地看着他练剑的样子。
若是那张脸她会看错,她肩上一朵幽兰的刺青,是不会错的。
她茫然坐在他的床边,一遍遍摸着平滑如镜玉像,上面不见一点刀刻的粗糙感,像是早已有人用手指慢慢磨平。
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他月下刻下的人是她,因为他想念她吗?想念到需要把她的样子刻下来,放在枕边,伴着他如梦,或者夜不能寐时,放在手心里把玩?
恍惚中,她又想起了他两次吻她的情景,那是她年幼无知,不懂何为情,何为欲,现在她懂了,再回味起来,那唇齿间的纠缠,分明充斥着浓重的情、欲的滋味。
她对他来说,只是妹妹吗?
门声响动,落尘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玉像,宇文楚天已经寻着烛光摇曳走回了房间。看见她手中拿着的东西,他神色慌了一下,却没有解释什么。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问。
“嗯。只是这个人像……”她看着他问,“不知你是否要带上。”
他点头,“要带的。”
她便将人像放入他的行囊中,抬头见他还在看着他,目光中好像期待着继续问点什么,于是,她就问了,“这玉像长得和我好像,是我吗?”
“是,当日我见这块白玉完美无瑕,触手生温,想刻成你的样子送给你。后来玉像刻好之后……我又舍不得送你了。”
“舍不得?”这三个字里,她隐约体会出一种暧昧不明的味道,心忽然跳得飞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他走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床边的她,一向淡然悠远的他,此时倒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变得小气,让我舍不得放手的,就只有你了!”
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再看下去,心就会飞出身体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低垂的脸,指尖撩起她遮在脸侧的发丝,“小尘,我承认我对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我不后悔,若是没有这次错误,我可能永远都不敢奢望拥有你……”
他直直望着她,眼底的深情毫不掩饰,她知道他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也努力想说点什么。
可以她现在脑子里就像被火烧过,全是一片灰烬。
惊得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发出声音,说出了一句她心底最激烈的心声:“既然如此,你带我去北周吧!”
“……”宇文楚天也是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好吧!”
……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但与以前的全然不同,这一晚她是整整傻笑了一夜,翻来覆去耳边都是宇文楚天的那句话:“小尘,我承认我对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我不后悔,若是没有这次错误,我可能永远都不敢奢望拥有你……”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要不是那一夜的罪孽,她哪里敢奢望会和他成为夫妻。
现在,他们都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么,因由如何,曾经如何,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来,他们可以一生一世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次日天还没亮,宇文楚天便准备妥当,在门外等着她,落尘也不想耽误时间,出门和他汇合,一起启程去北周。
北周朝在湘江之上,都城长安与北齐临着赤水和北桑山,这一路不近,他们两人共乘一骑,飞驰过绵延的山路。
虽说马上颠簸,让她的骨头都要被震得散架了,可能依偎在他的怀抱中,她便觉得这是最舒适的一场旅程。
一路上,宇文楚天告诉她,到了北周可能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让她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她坚定地点头,指着自己从未离身的首饰,“你放心吧,表哥给我做的这些首饰全部都是杀人于无形的暗器,有了它们,没人能伤害我。”
提起陆穹衣,宇文楚天便没再多说什么,抬头看着前方的路。
她继续给他解释每一样首饰的用法,告诉他里面放了什么样剧毒的药物,他一直听着,不置一词。
落尘原本想把她的武器描述的厉害一点,让他安心,看出他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她又挑了别的话题,“哥,你不是说这次去北周是去看病的吗?为什么会有凶险。”
“北周的名医不少,若皇叔只想请大夫看病,不必不远千里派人来找我,所以我猜,看病只是个说辞,他请我去是另有他意。”
“他意?”
宇文楚天低头,附在她耳边道:“你可听说过宇文护?”
耳畔被他的呼吸撩拨的麻麻的,她脑子又被火焰焚了好一阵才恢复记忆,想起自己在陆家看过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里记录过一些北周的事,而宇文护便是里面最常出现的一个名字。
宇文护,北周的大司马,位高权重的北周重臣,也是北周皇帝宇文邕的堂兄。据说他为了把持朝政,暗杀了宇文邕的两个哥哥,宇文邕在他的扶持下当上了皇帝,所以对他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听说过,”她回道,“与他有关系吗?”
他贴她更近一些,近得连他微乎其微的声音都能清晰落在她耳中,“若我没有猜错,皇叔除掉他的时机到了……”
“啊?!”原来不是请他去看病,是去杀人!还是杀北周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大司马,这哪里是危险,这分明是送命。“哥,这些皇权争斗与你何干,你为什么要搅进去?”
“我本不想搅入皇权斗争,可我上次见过皇叔一面,与他长谈一夜。他是个好皇帝,励精图治,行事果决,又沉毅多谋,志在天下。我相信他将来必定能结束北齐的暴政,一统天下。所以我想帮他,助他一臂之力。”
落尘扬起头,面对他近在咫尺的脸,她从未见过如此神采飞扬的他,她仿佛透过他闪亮的黑眸看见了一个繁华似锦的世界,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疾苦,没有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儿……
这是他们当年流浪时一心想要寻找的世界,原来,它是存在的,存在于他的期望之中。
她靠在他怀里,只要他认定的事,她就会陪着他,不论成败,不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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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他们找了个最近的客栈落脚。吃过饭,安顿好落尘,宇文楚天让人去买了一些草药,悉心为她熬了,喂她喝下。喝了药,她翻江倒海的内脏平复下来,快要碎成渣的骨头也不再那么疼了。
吃饱喝足,她便有些困乏了。他说要保护她,又要修习内力,为了两全,便在她房里调息练功,直至天亮。
第二天一早,宇文楚天雇了一辆马车,与她乘车同行,虽说车子坐着舒服多了,可速度比骑马慢了很多,她怕耽误了他的大事。“哥,这马车太慢了,我们还是骑马吧,别耽误了皇叔的大事。”
他淡淡道:“皇叔二十年都能等,不会差这两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