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黛筠对周婉琴私下动用酷刑一事被太皇太后、陛下、皇后当场撞破,太皇太后被吓得病情更重。加之周婉琴当场指认米氏严刑拷打是为了陷害皇后,蔺枚震怒之下哪里还有心情细加审问,当场下令褫夺米氏昭容封号,逐去冷宫,将公主交给皇后抚养。
宋扬灵着人将周婉琴抬回凤銮宫,亲自照料伤情。
就在宫女们将周婉琴放上春凳,往凤銮宫抬时,宋扬灵对蔺枚说:“婉琴此事,臣妾认为当知会孟昱。”
蔺枚一听见孟昱的名字就像炸了毛的猫,满脸不悦道:“为何要知会他!朕后宫的事情与他何干!”
宋扬灵却意有所指道:“婉琴与孟昱之间不是寻常关系,颇有渊源。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当瞒了他。”
蔺枚痛处宋扬灵的话外之音,猛然一侧头,语气里带着无法控制的喜悦兴奋:“你是说他们俩?”忽而又纳闷道:“可不是都说……”
“都说什么?”宋扬灵明知故问。
蔺枚猛然住嘴,窃喜道:“没什么,没什么。朕这就传人宣孟卿进宫。”
宋扬灵忍不住提醒:“婉琴表姐双眼遭此重创,肯定是保不了的了。一条命亦悬于阎王之手,陛下这淡淡欢喜,怕是不妥罢?”
蔺枚赶紧以手掩面,饰词推脱:“哪里,哪里?哪有欢喜!不过想起今日上朝,赵老儿又是一通长篇大论,后来还同潘洪度争辩。”他没说完,自己倒忍不住先笑起来,一手拉宋扬灵:“你没看见潘洪度那模样,叫赵老儿喷了一脸唾沫。我离得近,刚好站他二人侧面,眼见着……”蔺枚拿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个圈:“这么多唾沫全朝潘洪度喷过去,啧啧,我都不忍心看。”
宋扬灵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道:“赵沉远与潘洪度皆为朝中老臣,为社稷尽心……”眼看众人已要离开,又转而道:“我先回宫看婉琴表姐的情况,稍候便来慈坤宫探望太皇太后。”
蔺枚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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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灵走至一半,并未直接回凤銮宫,而在晋阳门处停了下来。
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在树下唤了一声:“孟将军!”
孟昱一回头,见是宋扬灵,快步走过来,语气焦急:“发生何事?为何急招我入宫?”因为拒婚之事,陛下已经多日不召他入宫。
“婉琴被米黛筠用了私刑。”
孟昱见宋扬灵表情凝重,心下蓦地一紧。后宫私刑严酷,周婉琴此刻怕是体无完肤……而且她知晓自己与扬灵的旧事,难道一一说出不曾?一时大为紧张:“她怎么样?说了什么不曾?”
“双眼遭生生剜去。太医正在救治。”宋扬灵垂下头,声音冷若寒霜:“她知道你我旧事,却一字未曾透露。后来擅用私刑一事被陛下撞见,她一口咬定米黛筠胁迫她陷害我。陛下已将米黛筠逐去冷宫。”
孟昱面上神色极为复杂,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周婉琴于他而言,从来就是一朵颜色不甚分明的小花,开在他人生画卷的边边角角。纵使有点交集,亦无足轻重。他们在各自的悲欢起落里并不曾扮演任何角色。这一刻,尽管是对这样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的人,他满腔感激,又深觉有愧:“周姑娘此恩,我虽死难报万一。但凡是她所想,我愿倾尽全力。”
宋扬灵仍低着头:“我和婉琴表姐名为姐妹,实际上并无以命相待的姊妹之情。她如此奋不顾身,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说完,终是抬头,直直地看向孟昱。眼中如有冰晶。
孟昱陡觉不安。
“听说前日你们曾说过话,你质疑她是否在背后说长道短?”宋扬灵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古井里传出来:“你可知道,婉琴从很久以前就一心倾慕你?我曾应允她出宫,可是她不肯。虽未曾说明原因,但我猜测多半是为着留在宫中还能偶尔见你之故。米黛筠拷问时,她不但抵死不说,还出言相激便是存了必死的心罢。”
她一早设计,要用周婉琴为饵,诱米黛筠犯下不可回头之错。又深知唯一能说动周婉琴为自己所用的条件,只有孟昱。于是她告诉周婉琴:“两情相悦无法算计,而愧疚却可以设计。我能够让孟大哥心甘情愿接你入孟府,照顾你一生一世。”
宋扬灵一字一句,如刀在手,凌迟的是她心底最后属于她自己的那一部分血肉。
“若不是前番你严词质问,她怎会如此恨不能以死明志?”
孟昱如遭雷击。前番偶遇周婉琴时的画面在眼前一一浮现。他说过些什么话?她是什么表情?他从来没想过,这个见了自己总是莫名紧张的女子,怀着那么隐秘的心事,甘愿飞蛾扑火。
他深陷敌营时,错失宋扬灵时,杀敌淌血时,都从未这般为难过。
宋扬灵却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她双眼已失,半生已毁。孟大哥是有情有义之人,当不会放任不管罢?”话至此,宋扬灵只觉疼痛已经麻木。她的圈套,设计的是此生最不愿伤害之人。一直以来,她本可以做得更好,取悦蔺枚,让米黛筠从一开始就无可趁之机。可是她不愿意。她已经牺牲了太多,曲意逢迎了太多,不愿意再在儿女之情上有丝毫退让。她不能与孟昱有私,可她亦无法向蔺枚示好献媚,只愿意冷淡疏远。说到底,不过一句,不共楚王言。
可是今日,曾经死守的底线,过不去的坎,轰然倒塌。
因为朝堂之变,就在旦夕。她不能坐视米黛筠插手朝政,破坏她的苦心经营。蔺枚无能,当不起庙堂朝政。而她身为女子,便是原罪。数年来虽有仁政施行内外,却也饱受女子当政的诟病。
开科取士更是将矛盾推至顶点。多数曾经支持她的朝臣为此离心离德。守旧势力结成一派,作势反扑。而她从科举中扶植的新人却官位低微,毫无势力可言。为了让这一批人成长起来,她不仅不能倒下,更要昂然而立,为那些人当掉一切风霜。
她选择了这条路,纵然浴血而行,自当不达目的不罢休。
孟昱心内百般煎熬,事到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头。他哑着声音道:“我亏欠于她,此生难报。自当接她入府中,倾尽全力加以照料。”
十八年情意,殇于今日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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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孟昱上奏蔺枚,道尽多年曲折心事。称早年曾与周婉琴的姐姐周婉玉有过婚约,却遭周婉玉辜负。因此再不愿谈及儿女私情。而后得周婉琴百般开解,两人之间心事,亦是曲折难言,一则顾忌婉琴的宫女身份,二则介怀婉琴乃婉玉之妹,是以挨延至今。如今婉琴遭此重创,自己心内苦不堪言,甘领责罚,只请陛下赐周婉琴出宫,入自己府中。
宫女虽是侍女,说白了也算是皇帝的女人。但陛下赐美女给朝臣不是没有过先例。更何况蔺枚一得知原来孟昱有着说不清纠葛的竟是周氏姐妹,跟扬灵半点关系也无,早就欢喜得无可不可,自然一口答应。
孟昱接周婉琴回复,尽心调养。约三月后,伤势总算大好。只是眼窝中两块伤疤,触目惊心。
周婉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私底下自己摸着伤口,凹凸不平,可以相见其情状该是何等可怖。日常总以薄纱覆面。
孟昱待她极好。每日毕了公事便陪伴左右。起初孟昱还觉得两个人太过陌生,不知从何聊起。岂料周婉琴对他的情况却是了若指掌——多数都是传言了。
她每日里最开心的便是将从前听到的传说一一向孟昱求证。
“听说你手刃望楼王时,威风凛凛,言辞激荡,说得他当场跪下求饶?”
孟昱柔声解释:“哪里有说话的空?拿着刀就刺了,也害怕得紧,脑子里都是空的。”
“那他们说,新王赏赐了好多美女给你?说望楼女子美得像璀璨宝石?”
孟昱一笑道:“美是真美,高鼻深目,肌肤净白如瓷,双眼……”一说到眼睛,立刻止不住了,岔开道:“双唇似花瓣。”
周婉琴分明听见,亦装作不知。她一点也不后悔。失去了眼睛又如何?从前高高在上,只在传说中的孟将军,如今近在手边,宛若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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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宋扬灵回到凤銮宫,听太医奏禀了周婉琴的伤势,又亲自探视一回,才来到正殿榻上坐下。
殿内站了七七八八的人,都在收拾东西。
宋扬灵一坐下,楚歌就送来了茶点。她摆好盘,正要退下。
“你且慢着。”宋扬灵突然唤住楚歌,道:“调你去冷宫服侍米黛筠可好?二人一处,才不寂寞。”
哐啷一声,楚歌手中漆盘跌落在地。她吓得立刻跪下磕头:“皇后所言,奴婢一句也听不懂。奴婢对皇后忠心可鉴,求皇后明察!”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殿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望向楚歌。
她已是满面泪痕,哭得不能自已。
“那依你说,米黛筠如何得知婉琴与我谈话之事?”
“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也许真有人通风报信,但万万不是奴婢……”楚歌一行哭。一行磕头,可怜得很。
宋扬灵见她嘴硬,懒得再纠缠,只说:“若不是发现身边之人有不妥,我不会同婉琴说那些话,故意说给你听的,傻丫头。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真的是你!那晚,我出得正殿,檐下风铃轻微晃动。几人之中,唯有你身量最高,才会被风铃勾下头发丝。”
楚歌一听,已是惊得再哭不出来,张着嘴,只徒然发出吱呀之声。原来皇后早就动了猜疑!她自知再抵赖无用,只哭着哀求:“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再不敢了呀,求皇后开恩……”
出的是这等事情,满殿宫人自然无一人敢出来求情。
“你既不愿去冷宫与米黛筠相会,就出宫罢。念在你跟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本宫不要你的命!来人,带下去!”
“啊……”楚歌一听要出宫——就是要入寺为尼了,哭得涕泪横流,抱着榻角,哭嚎着不肯去。
“皇后开恩呀……皇后……开恩……”
两个内侍上来,手上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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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风波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一晃已经过年。开春之后,今年热得早。不到三月,桃花竟已开遍。
长乐宫中虽然再无人居住,那一院的桃花却开得灿若云霞。一日,宋扬灵从宫墙边过,看见花瓣重叠,灼灼巍巍,伸出墙外。
她只远远看了一眼,心上徒然泛起一句旧诗:桃花依旧笑春风。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