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里还膈应着走大门的事情,这边轿夫便已经抬了轿子进了西角门内,又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的时候,便退了下去。后面轿子里的婆子们已经下了轿,走上前来。林黛玉闻声掀开轿子左边的帘角,正巧看见刚刚抬轿的换上了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又抬起轿子。黛玉暗自朝李莫愁吐槽这府里规矩真多,便对外面的情况不再感兴趣。
当轿子停下来的时候,黛玉便知道,这一次估摸着是真的到了地方。待到看到婆子们打起轿帘弓着身子请她初轿,黛玉便迈着步子跨了出来,扶着婆子们的手,便进了垂花门。
黛玉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这垂花门内的格局,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黛玉一看便知是精品,心里对曾经母亲说的话便更信了三分。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映入眼帘,穿过三间厅,看见是后面的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黛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言语,这外面的丫头显然也只是说个客气的礼节话,并不期待黛玉的回答。只见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朝着室内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刚刚一进入房内,便看见一鬓发如银的老母迎来,想着这边是自己那从未见过的外祖母。正准备拜见行礼,一个不妨便被她外祖母揽入怀中,口内一口一个心肝肉,林黛玉莫名的便觉得跟这个未见过面的外祖母亲切了几分。只是当她外祖母越搂越紧,还哭噎时,寄居在林黛玉体内的李莫愁便不高兴了。
“玉儿,离她远些。”李莫愁最烦这种肢体接触,尤其还是哭哭啼啼的妇人。
这一声让本该生出一丝伤感的林黛玉一点悲伤也没有,胳膊从贾母怀中抽出来,脸上还有些被抱着捂到的微红,不好意思的朝着贾母道,“外祖母莫要伤心,玉儿这不是就在您跟前嘛。”
贾母这一是人老了有些感性化,二是想起了自己那福薄的女儿,看见黛玉便有些忍不住难过。这被黛玉这么一说,忙笑着拉着黛玉的手走到自己的软榻上道,“可不是玉儿这理,如今你就在外祖母跟前,外祖母着实欢喜的紧。玉儿跟你母亲真是一般乖巧讨人疼。”
说起自己的女儿,贾母便又滴了两滴眼泪。李莫愁这更是烦躁,干脆从林黛玉身体里飘出来站在一旁,还不忘对看过来的黛玉说道,“真是烦人,人总归要有一死,哭哭啼啼又能起个什么作用。”
黛玉无奈,自己这师父仔细论起来还真的不愧是和那个小龙女师叔一脉相承,生死在平常人看来可是大事,怎么地到了她们的嘴里便这般风轻云淡?黛玉倒也算是了解李莫愁,知道她没什么恶意,便不在意刚刚李莫愁说的其实是她死去的母亲。
“玉儿,你是在看什么?那是你大舅母。”贾母顺着黛玉的眼神看去,便笑着拍拍黛玉的手道,“也是外祖母粗心,没给你介绍,来,外祖母这就告诉玉儿。”
黛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心想多亏师父飘着的地方是站着人的,不然她又要怎么解释她望着空气发呆一事?
随着贾母介绍,黛玉一一见过她的大舅母和二舅母,等到看到二舅母身后的人时,黛玉便笑道,“外祖母那这位又怎么称呼?”
贾母笑着说道,“那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李纨。”
黛玉心下一愣,心道,原来这就是母亲口中那可怜早年丧夫的珠大嫂子,只是面上不显,笑着朝着李纨行了礼。
“快,去请三位姑娘来,今日府中有远客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贾母朝着屋内的丫头婆子吩咐,众人忙应是,去了两个人去传话。
而黛玉心里因为贾母这声远客咯噔一声,刚刚生出来对贾母的那一丝好感便所剩无几。远客?黛玉心里讽刺一笑,自己终归还是客人。罢了,住些日子,等爹爹那边妥当了,自己便还是回到扬州的林府当主人好了。
心里有了不痛快,黛玉虽被贾母拉着嘘寒问暖,但是终究还是有了隔阂,说起话来也有了些应付,可是这些在贾母眼中,便被理解成了初来乍到还有些生疏。
黛玉这里没等多久,便看见外面的帘笼再一次被打起,一眼望去,便看见三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儿被三个奶嬷嬷并六个丫鬟簇拥着上前给屋内的贾母和两位夫人问了安。
黛玉定位自己是客人,便主动从贾母身边站了起来客气道,“早就在家中听母亲说过,外祖母这边有三个姊妹,今日一见,真是欢喜的紧。”
李莫愁飘在一旁,对于黛玉这番应酬之语着实听不下去,那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黛玉虽然看见了,但并不予以理睬,那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无非是看她热闹罢了。
姊妹们互相认识后,便各自归了座。丫鬟们斟了茶上来,贾母便又扯着林黛玉说些贾敏如何得病,如何请医问药,又如何去了,如何发丧的话,无故的又招惹出黛玉一些眼泪来。
“我这些儿女中,独独疼爱你母亲,她这舍我而去,连面也见不得一面,今个见了你,怎么能不伤心。”说着便抱着黛玉又开始哭哭啼啼。
黛玉因被贾母勾出伤心事来,便也捏着帕子落泪思母。
黛玉的二舅母,便是这王夫人看着两人自顾自的哭啼起来,心下有些不耐,但是脸上却不显道,“老祖宗,快别伤心了,这侄女儿好不容易来了,咱们这本应高高兴兴的才对,不提那伤心事。”
众人一看王夫人出声便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解起来。贾母这便才笑了起来,不知是谁把话题引到了黛玉身上,说是看她面庞有些娇白怯弱,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症,这贾母便又开始拉着黛玉嘘寒问暖起来。
“我这自生来便有些,请了很多名医,也一直都没个准确的说法,不过也不妨碍,配了些人参养荣丸,将就着吃着。”黛玉没有提因为自己这不足之症,当年还引来什么癞头和尚化她出家的话,如今开始练武后,她自己也能感觉道身子好了不少,所以对于曾经那些事都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予以记在心上。
“那正是巧,我这里刚好配着丸药,左右是多配点药的事。”贾母笑着拍着黛玉的手说道。
黛玉忙推辞道,“暂时还不劳外祖母挂心,这丸药我着人已经配着了,短时间还吃不完。”
如今开始练武,李莫愁又是个懂医毒的,如今这些丸药,李莫愁已经很少让她服用。而她自己也感觉没什么大碍,便任由李莫愁安排。
贾母正要说些什么,不妨听后院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又是谁,这样放诞无礼?”
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chī)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kèn)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浑身上下望去,无一不是精致之物。黛玉虽不知来人身份,但却知道这人地位在贾府一定不低。
于是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着给黛玉介绍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黛玉暗自吐槽,辣子辣子,这词她已经是第二次听见了,第一次是齐国公府那个二货陈瑞泽用来形容她,而如今又被贾母用来形容面前这个人,一时间黛玉倒是有些好奇,想着同一个词形容两个人,倒还是好玩。所以便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来人。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是个不错的美人,只是太招摇了些,还是她更适合辣子这个形容。自己这般模样,可是和这个词不相干的。无故的,黛玉便觉得那个陈瑞泽审美观严重有问题。
黛玉独自盯这人神游,众人只当他不知如何称呼,于是众姊妹都忙告诉她道:“这是琏嫂子。”
黛玉忙出声以嫂称呼,问了声好。心里便把这人和母亲曾经说过的资料重合在一起。王熙凤,二舅母王氏的内侄女,嫁的是大舅贾赦之子贾琏,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这般一想,又想起张扬的陈瑞泽,这番一对比,便觉得刚刚王熙凤的举动倒也合情理。
陈瑞泽真可谓是躺着都中枪,在黛玉心里,他已经沦为和闺阁中的妇人相提并论。不得不说,这小伙子太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