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卫旦养病的这段期间,从帕尔马来了个神父。这个神父带来的不光是帕尔马大教堂大祭司的推荐手谕,还有利卫旦的身世。
因为人马很难和其他种族诞下后嗣的缘故,有一件事情并不广为人知——人马和其他兽人的后代畸形率超过90%。也就是说,利卫旦很可能不是罗德里-波吉亚的后嗣。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谁在意从罗德里身体里出来的那一滩精.液?他认他是弟弟,那他就是他的亲弟弟,就算是流尽罗德里的血也不能改变。拦截了这份手谕的凯撒-波吉亚连人带证据都处理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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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卫旦病重那段时间,烧得很高,凯撒怕给他擦身会让他着凉,便很少为他清洗。不过,不管利卫旦还是凯撒都是喜洁的,为了能保证利卫旦每一天都能当一匹干净的小马驹,凯撒便变作猫身,为他舔毛。先是舔干净头发,然后再舔马毛……然后凯撒就整只猫累瘫在了利卫旦身上。
——工作量太大,舔完一半舌头就酥了_(:з)∠)_。
利卫旦断了一条腿,不方便走路,平时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进行。可是这孩子怕羞,宁愿死憋着也不要喊仆人来伺候撒尿。凯撒就自己动手……他平日里当惯了贵公子,哪会干这个。而且第一次看到人马的……一时有点受惊吓,手一抖那本该对准瓶口的尿柱就洒在了他手上。闻着空气里的尿骚味,再看看手上的可怕液体,凯撒一个没绷住扭头干呕了一下……然后他为了抚慰弟弟受伤的幼小心灵,不得不装作不在意的把手上的尿液擦在米兰定制来的西装裤上,然后说起午餐吃的羊排非常糟糕,但是出于对主厨的尊重不得不下肚的事。
按摩师需要定时为利卫旦按摩,以免他血流不畅。
然而利卫旦十分抗拒按摩师的接近,大约是因为病痛的原因,他的脾气变得不再友好,常常将按摩师挥开,然而并不会大喊大叫,只是将脸侧埋向枕头,一声不吭的用眼泪打湿里面的羽绒。
凯撒便学了按摩的手技,来为利卫旦按摩。
在别人的眼里,也许是波吉亚的三少爷十分有福地在享受着二少爷的伺候,但对于凯撒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午后的阳光照进室内,清新的空气带着鲜草味在室内晃荡。少年安静乖巧地躺在床上,任由银色的长发洒满洁白的床铺。偶尔,他会抬起脑袋看看他的方向,蓝眼睛中的焦躁烟消云散,变得像是雨后的天空般宁静。
他喜欢被他信任。
在利卫旦面前他也总是能够脱下面具,不再去表演那个纯洁温柔的波吉亚二少爷。他可以向他展露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与残酷,而他对于他偶尔说出的一些可怕淫.邪的玩笑也不会露出难以接受的吃惊表情。
凯撒一向知道自己内心的阴暗,所以他十分留意在人前表现出得体的仪态与风度,以此来操纵人们对他的印象。但是在利卫旦面前,这些被贵族唾弃的羞耻言行,变得稀松平常。他就像是道林-格林,深藏着自身灵魂的画像,却在有一天发现有人能够正视它,并接纳它。
……
他亲昵地叫他“我的小马驹”或“我的小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驯服了。
[“驯服应当做些什么呢?”
“应当非常耐心。”狐狸回答道,“开始你就这样坐在草丛中,坐得离我稍微远些。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也不要说。话语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些……”]
这段文字凯撒曾在一本童话书里读到过,但是当他成为小狐狸的时候,他就把它忘记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是担心利卫旦,所以才会半夜变成猫蹲在床头为他守夜。然而,看着月光中利卫旦宁静的睡颜,他忍不住垂下头来,似乎要触碰他的前额。最终,他从床头跃下,卷了卷尾巴缩在了利卫旦的枕边。听着吹拂着头顶的毛的呼吸发出的声音,他心想:这是我的弟弟。
小的时候,凯撒被罗德里从母亲身边夺走,被带到波吉亚庄园培养。他的兄长是他的竞争对手,罗德里无时不在比较这两位波吉亚之子。在这期间,又有别的兄弟被送进波吉亚庄园,又转而被送走。为了能够在家族站稳脚步,凯撒学会了伪装以及算计……对于他而言,罗德里也好,乔瓦尼也好,不过是利益共同体罢了。所谓亲情,只是他们签下的盟约书。
他无时不刻在算计着他们的价值,又无时不刻担心自己会失去价值。
这里是波吉亚,是养育他的家,也是战场。
……明恩(利卫旦)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也知道自己要陷害他,可是他不会明白,自从他踏入了波吉亚家族,他就已经加入了权利斗争的游戏。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永远当一个会为哥哥不喜欢他而哭鼻子的小孩就够了。
*
养病这段时间可把利卫旦闷坏了,为了补偿他,凯撒便带他去巴塞罗那市中心玩耍。和郊区的波吉亚庄园不同,这里十分的热闹繁华,刻着各式家族徽章的马车骨碌碌地滚过,街上也有一些穿着蓬蓬裙的淑女撑着淑女伞携同女伴款款地走着。每一家店铺的招牌都是精心制作的,不是特地从铁艺师那里定制来的,就是由木雕艺术家精心设计。
戏剧院、烘焙坊、服装店、意大利餐馆……可谓包罗万象。利卫旦知道凯撒大概是事先选好了一条面向贵族又比较有趣的街才带他来玩的。利卫旦身为人马,虽然因为未成年身量不大,却也是十分突出。大家都是贵族,不管心里作何感想,到底都能维持面上的优雅,不会像是嗑瓜子的大婶一样肆无忌惮地对着人指指点点,偶尔也只有几位淑女用扇子挡着半边脸好奇地偷偷看他。
然而也有比较激进的种族歧视者,比如眼前这位:
“天呐,怎么会有人在兰布拉大街上溜牲口?”一个华服少年和身旁的保镖说着,而他的视线则转而落向利卫旦跛了的那条后腿,“……他们难道以为这里有兽医院吗?”
波吉亚家族的势力还远未来日的如日中天,不过这个少年如此肆无忌惮也有知道凯撒-波吉亚是个“温吞老好人”的缘故。他冲凯撒-波吉亚灿烂地一笑,随即便扬长而去。
利卫旦知道凯撒事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人,但是那又怎样……?
利卫旦一脸落寞地看着那位少年走远,这才转身看向维持着优雅、并满眼忧郁地望着他的凯撒。他先是不安地嗒嗒了两下蹄子,这才垂下眼睫,低着头小声地问道:
“……哥,我是不是特丢脸?”
凯撒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很快掩饰回去。但是眼中的浓黑却几乎要溢出来。
“……当然不。”
他几乎是哑着嗓子说这句话,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少年消失的方向。
利卫旦闻到他的灵魂散发出了危险的香气。
*
下雨天的时候,利卫旦断骨处会隐隐作痛。
这种痛其实很微弱,但是每每发作的时候就会让他很不愉快地回想起山崖底下的事情——这些回忆让眼前的微痛也变得极为不可忍受起来。
他就发脾气。
当时他13岁的生日将临,凯撒请了著名的意大利画家来为他绘制肖像画,希望永恒的留下他的童年面貌。凯撒带着利卫旦前往画家等候的大厅,走下楼梯的时候,利卫旦就趁凯撒转头回去,看向前方的时候,猛地将他推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凯撒就这样滚下了24级台阶。
而在前厅边欣赏着室内布局,边等候的达芬奇在无意间撞见这一幕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他看到以文雅著称的凯撒-波吉亚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明显是摔狠了,竟然不能一时站起来。只是坐在地上望着从楼梯上款款走下的人马少年。
他水晶般清澈的瞳眸有些许惊愕,而在看到人马少年脸上阴郁的神色后就完全的呆愣住了。
“……小马?”
“哥哥,我那时真的很痛啊,你还给我一点给我好不好?”
他用一种十分脆弱的神色将呢喃吐入空气,前蹄像是无意识般踩上凯撒的大腿。凯撒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但是嘴唇几经蠕动,却什么也没有说。一边旁观的达芬奇再次惊呆了。
最后,人马少年的神色中的戾气散去,他那毫无西班牙人特征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像是北欧的冰雪般纯洁。他清水般的蓝眼睛显出了孩子气的温柔,他匐下身子,抱着凯撒-波吉亚撒娇起来:
“哥,我的腿好疼。”
凯撒就安慰他,抽空才对达芬奇说道:
“对不起,达芬奇先生,我想我的弟弟可能需要在家庭医生那里耽搁一段时间,请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然后他就若无其事地带着他的弟弟去看医生了——!
达芬奇目送着这对人间绝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