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邓俊谭虎二人刚洗漱完毕,陆山前来招呼用餐,两人随着陆山来到了偏厅。
酒席已经摆好,一坛广东米酒,几碟时令蔬菜,中间是一个炭炉,炉火正旺,炭炉上放了一个大砂锅,锅里炖的肉已经大开,噗嗞噗嗞地响,香气扑鼻。
陆林一见邓俊谭虎二人,立刻热情地拉着他们入席,邓俊对着陆林拱了拱手道:“哟,好香呀!”
陆林笑道:“这是香肉,也就是狗肉,昨夜邓兄弟夜半渡河,为兄今日是特意安排狗肉火锅,为两位驱驱寒气,只是不知老弟口味是否习惯呀。”
“都是走南闯北的人,没什么不习惯的,陆大哥有心了。”邓俊看到还多了副碗筷,不禁疑惑地问道:“还有其他客人未到吗?”
“对!今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这位朋友黑白两道皆通,由他护送配合你到省城办事,再合适不过了。”陆林一边吩咐陆山倒酒一边给邓俊谭虎夹菜,接着说道:“都是好朋友,无须客气,我们可以边吃边等。”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把洪亮的声音:“狗肉滚三滚,神仙都企唔稳(站不稳),我隔(距离)几条村就闻倒香味啦!”
话音未落,一个人就从门外进来了,只见这人中等身材,约莫二十来岁,满脸麻子,脸上带着似是玩世不恭,又似是不屑一顾的微笑,头戴平顶小草帽,身穿薯莨布衫裤,脚打黑绑带,腰上不伦不类的系了一条皮带,斜插着一支五响手枪,脖子上还挂了只警笛,看装束,这是清廷巡警的旧式警服。
谭虎脸色微变,邓俊却是不动声色,陆林看到来人则是满脸堆笑,调侃来人道:“哈哈,豆皮兄!我们刚刚准备开席,以为你不来了,你要再晚点来,恐怕就只剩下满桌子的骨头让你收拾了。”
来人也不客气,还没等坐下来,就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捞了块狗肉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叨!我都唔知点样交咗个你咁嘅损友葛,连分甘同味都唔识。”(艹!我都不知道怎么会交了个你这样的损友,连有福同享都不懂。)
陆林哈哈一笑,用手指着来人对邓俊说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张兜貔,兜是兜底的兜,貔是貔貅的貔,是警备公所的。”
邓俊对着张兜貔一拱手,微笑着说道:“在下邓俊,俊杰的俊,幸会幸会!”
张兜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下油乎乎的嘴,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不使客气!不使客气!”
一桌子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陆林忽然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哈哈,他是说‘不用客气’,广东话说‘不用客气’是‘唔使客气’,‘不使客气’这是改良官话啊,哈哈!”众人恍然大悟,都不禁莞尔。
邓俊微笑着说道:“张先生说不惯官话可以说广州话,广州话我们听得懂,只是广州话说起来不大标准罢了。”
“不使不使,官话麻麻地(马马虎虎)我都会说几句的啦。还有,你们也没必要叫我张先生,太生分啦,我是满脸豆皮,你们叫我豆皮张或者张豆皮都可以的啦。”张兜貔夹了块狗肉往嘴里一塞,又来了两句‘不使’。
“豆皮张老爸以前喜欢赌钱,但是每赌必输,自从有了豆皮张以后,为了赌钱有好运气,就改了个名字叫兜貔,兜底貔貅之意,貔貅是神兽,以财为食,能带来财运。”陆林笑着解释道。
众人听完都乐了,陆林继续说道:“但是‘兜貔’两字太复杂,既不好写,也不好记,这哥们又满脸麻子,也就是豆皮,久而久之,大家都约定俗成叫他豆皮张或者张豆皮了。”
“其实没必要这么复杂啦,名字嘛,又不可以当饭食,好记就可以的啦,不要提我个死鬼老窦(死去的老爸),想起就嬲(生气),改个名都论尽过人(复杂麻烦过人),来!初次见面,我同邓兄弟干一杯,饮胜!(干杯!)”张兜貔对着邓俊举了一下杯,然后也不管对方喝不喝,自顾自地举杯一饮而尽。
陆林笑着对邓俊说道:“他这是在骗酒喝,你喝与不喝,他是无所谓的,邓兄弟自便就可以了。”
看着陆林和张兜貔两人在“打情骂俏”,邓俊的心放了下来,想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彼此之间不骂上两句好像就浑身不舒服似的。而这两个人的身份又非常特殊,一个是官,一个是匪,看来古训所说的“自古官匪是一家”还是颇有些道理,这话在陆林和张兜貔两人身上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兜貔也不管人家说什么,一个人在那“埋头苦干”,完了又干了两杯酒,终于满意地打了个大嗝,然后对着陆林问道:“你条友平时出去蒲花挺叫鸡都系偷偷摸摸自己一个人去,出咗名嘅独食,今日又有狗肉又有酒,咁好死,究竟有乜事先?”(你这个人平常出去花艇嫖娼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去的,出了名的吃独食,今天又有狗肉又有酒,哪有这样的好事,究竟有什么事?)
“你唔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得葛,今日请你过黎,一系饮杯酒聚聚旧,二黎就系还番批枪俾你。”(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今天请你过来,一是喝酒叙旧,二是把你那批枪还你。)陆林一边说一边给陆山打了个手势。
陆山连忙走到两丈开外的几个木箱旁边,把木箱的盖子打开,只见箱内装的全是枪械和弹药。陆山说道:“呢嘀系收缴警备公所嘅枪支弹药,全部未郁过,连子弹都没打过一飞,完封不动系晒度。”(这是收缴警备公所的枪支弹药,全部没动过,连子弹都没打过一发,完封不动全部在这。)
张兜貔“啪!”地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怒骂道:“我顶你个肺呀(骂人的话),你哋究竟搞乜家伙啊!无厘头收晒我班手足啲架撑,你哋咁样即系玩嘢啫,好唔卑面啵,我需要嗰合理嘅解释!”(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名其妙的把我手下武器全部收缴,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在搞事砸场,很不给我面子,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兄弟兄弟,唔好咁激气(不要生气),容易伤身啊。”陆林满脸堆笑,走过去一边把张兜貔摁回座位上,一边拿着折扇不停地给张兜貔扇扇子,继续说道:“其实我咁做,都系为咗大家着想啫,你諗下,我今次起事聚咗几千人,成分复杂乜人都有,有嘀人今日黎食餐饭,听日就人都唔见埋都有,更加唔好话做到令行禁止。”(其实我这样做,都是为你我着想,你想想,我这次起义聚集了几千人马,成分复杂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甚至今天来吃顿饭,第二天就人都不在,所谓的令行禁止根本就做不到。)
张兜貔不耐烦地说道:“你究竟想讲乜卵嘢,有嘢直讲,我无咁多时间听你讲耶稣。”(你究竟想讲什么东东,讲话直接些,我没那么时间听你讲道理。)
陆林继续解释道:“我起事嘅地头就是你警务公所嘅管辖范围,如果我唔缴距哋械,你哋兄弟唔知理好唔理好,唔理讲唔过去,如果理或者擦枪走火,民军几千人,警务公所先区区几十人,你话会系咩后果?”(我起义的地点就是你警务公所的管辖范围,我如果不缴你手下的械,你的手下不知道管不管好,不管吧,说不过去,管吧或者擦枪走火,民军几千人,你手下才几十人,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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