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剑石所成灵光,因破开剑石之体,代代夭折,也是偿还那伤伐道身之果,原本千世万载,都要如此轮回,直至石心内蕴,心中有情,方得以成道。”那女的目光,悠悠落在云冽身上,“吾却未料到,堪堪世,通明剑石竟已破劫而出,且相助之人,却是吾儿……”
这一刻,她的神色越发柔和起来,看向的,却是徐青。
她复又轻声叹息:“吾儿……”
在这女说出前面一段话时,徐青心中很是震惊。
此前他虽知自己与师兄正是被这女召唤而来,但隐约知道女对自己两人并无恶意,便当作拜见前辈罢了。不曾想来了之后,居然立刻知道了师兄的来历。
师兄他,竟是上古通明剑石灵光转世之体?
难怪了。
天下间有坚固的石头,被剑者磨剑久了,便成剑石,而剑石受到剑者熏陶,说不得几千几万年后,或者因此自己有所感应,又或者被人点化,成为石妖。
而若是不成石妖,反而因着不断辗转于诸多剑者之手,逐渐通晓剑道,道理内蕴,变作通明剑石,最终得成一点灵光者,那便是其罕见,万中无一,堪为上好炼剑之材,往往被剑者带走,化为宝剑,灵光遂成剑灵。
但这些通明剑石若是有气运加身,或者本能所在,不被人觉察,后来更是知道转世投生之理的,在通明剑石里,又是万中无一了。
更何况,还要能投生成功,在代代转世、无尽孤寂中依旧坚守本心,磨练剑道,使得剑道灵光不被胎中之谜断绝,无数世界里,都难得寻到一例。
云冽便是这一例。
早在化为云冽之前,他就已经有无数年的积累,凡是剑道之意,在他手中皆如纸张,很快即可掌握。
他原本为通明剑石,石心无垢,冷硬无比,本体又曾受无数剑者以长剑攻伐、磨砺,后来修炼无情杀戮剑道,也是相得益彰。
徐青恍然。
难怪师兄这般厉害……当真是,了不起。
听到此处时,徐青对自家师兄惊敬意更深,却万万不曾料到,后来却听得那女唤他为……“吾儿”?
一时间,他禁不住睁大了眼,看向女之处。
这又是何意?
以徐青的眼力,见到这女时,已知她实力远远胜过自身,说不得就是天君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是下界那与他那不能修炼的凡人父亲结合,且生下他这孩儿的普通女?
徐青生来即有记忆,当时他虽因双眼难开,不曾见到生下自己的女面貌,但他也依旧记得十分清楚,他确确实实,是由母亲生出,又被父亲抱住的。
这女的话语,叫他如何能信?
猛然心跳了一瞬后,徐青看向女,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前辈这话,乃是何意?晚辈自下界飞升而来,母亲早亡,本是晚辈心中遗憾……”
女的笑容,仍旧十分和蔼,其中的鼓励欣喜之意,在徐青看来,十分真切,竟叫他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了。
此刻,云冽忽然开口:“多谢前辈点明出身。”
这话一说,这有些凝滞的气氛,方才立刻回缓。
徐青是松了口气,看向师兄时,心里安稳。
也是,师兄知晓生生世世早夭之事,都不曾如何,如今他不过是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好动摇的?
若这女真是母亲,便是母团聚,也没什么不好。
那女也看了看两人,仍旧很是温和:“青自幼不知吾之存在,自怪不得你。如今且听吾说来……”她微微转身,视线自那巨木上晃过,“你二人可知,此木乃是何物,吾又是何身份?”
徐青摇头道:“自然不知。”
女定定看他,其目中神光悠远,仿佛已将他看穿一般。
但不知为何,徐青却并无被冒犯之感。
女温婉一笑:“此木名为‘知命天木’,能知过去未来,通晓吉凶祸福,诸生命轮,厄运不沾,鸿运天齐,能容十万八千道,寿元无尽,堪比天尊……仙界凡尘,也仅此一株罢了。”她轻轻一叹,“此木为吾,吾为此木。如今竟有青存在,且小乾坤里得成天木异象,倒也能称得上有两株了。”
但天道本来只容一株,如今能成两株,已然在天命之外……
徐青还不及为那知命天木的威能震动,已然是神情一变:“晚辈生而为人,又怎会是另一株知命天木?”
他此时,还不能确信这女身份,自也不能鲁莽称呼。
女道:“你若非是吾亲,也不能成这人木之体,你如今正自创仙法,久久不能成就根基,便是尚且不明自身根脚,道理不通,小乾坤里,才不能形成那一株知命天木道身。”
如今她这儿,并非是真正的知命天木,却可以有知命天木为道身,故而才说,是“称得上”。
徐青心中,一瞬闪过许多念头。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明白。
女此刻,娓娓道来:“也罢,此事于你而言,确是匪夷所思。”她顿了顿,“知命天木生来神通广大,于仙界初开时,已然扎根一处,万年汲取仙界之气,不断成长。但越是强大的异类,越是难以生长,吾知命天木秉承天命,全无所惧,生长起来,自然也是慢……照理说,就连要孕育出灵智来,也是难。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吾才隐约有些灵慧,又不知多少年月,吾方开启灵智,仍旧是不知多少年月,吾才终于有所感应,可以脱离本体,化形而出,自由行走。”
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像是已然飘到了远的所在:“知命天木一旦化形,虽是万劫不沾,却因着本是草木之物,需得渡过一道情关。而情关一破,知命天木秉承天地五行木之大道,得成天尊之位。”
在女的口中,渐渐流露出的许多隐秘,让徐青与云冽两人,已听得是认真。
女续道:“仙界诸位天君,自传承中得知吾知命天木要渡情劫之事,以为此事重大,又各有私心,便想让吾于他们或是仙界俊杰中挑出一人,双修渡劫,堪破情关,而与吾双修之人,自也大有好处,说不得,能借此得天命青睐,成就另一天尊。然而——”此刻,她的面上,忽而有一丝嘲讽,“天道有慧眼,无物不能看破。以不纯之心想引发吾之情劫,此乃亵渎,于吾而言,不过是笑话一场!”
说到这里,女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情意:“仙界如此,吾失望,吾便遮蔽天机,本体脱离仙界,打破仙凡壁障。吾知命天木,渡情劫时,化身与爱侣一般,吾随意入得一方小世界,因一凡人男心动,就化为寻常女,与其结识成婚……那凡人男,正是昊天小世界中,一个小家族分家的嫡长,也就是青的父亲,徐孟清。”
徐青听到这里,不由屏住了呼吸。
女眼中情意,渐渐转浓:“孟清天生体弱,不能练武,亦不能修行,性情儒雅,却不失坚毅果断。当年吾以凡女之躯与其相恋,他身为嫡长继承家业,本就因身体之故,多有掣肘,却能有所担当,力排众议,迎吾入门。”
“相许数年,吾沉溺于情爱之中,劫数渐深。但吾虽为凡身,知命天木本能仍在,却很快得知,孟清只有两载寿数,再难相守……天命不可改,吾若执意插手,于孟清不利,故而吾便心生一念,要为孟清怀上一。”女看向徐青,仿佛在从他身上,寻找一人形影,“吾凡身与寻常凡身不同,倘使定要怀上嗣,那嗣也必然未有魂魄,如人形之木,但倒也不惧,能叫孟清离世前感受有嗣之喜,于吾而言,便已足够。”
“只不过,生产之后,吾精力衰退,劫数难逃,需得回归仙界,而孟清虽伤怀妻离世,却能有孩儿抚慰。初生胎儿皆是本能,纵使并无魂魄,也不能叫人看穿,待孟清离世,那并无魂魄的躯壳也会没了父亲血缘牵系,就此再无声息,同样化为尸身……如此,一切便了无痕迹了。”
说到这里时,徐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原来……竟是这样。
他出生之际,母亲知命天木假死离去,父亲只剩一年寿命,又感伤母亲之“死”,后来也很快去世,只留下他这一人。
若是他不曾到来,他这副身躯也会入土,到时,果然是都没什么痕迹了。
女声音幽幽:“吾儿之名,为吾所取,尔父名为孟清,‘清’与‘青’同音,以示吾儿因其父孟清而来。而木为青色,也以示吾之来历。”
“只是吾因情劫未过,天机蒙蔽,回归之后,沉眠多年。直至青飞升成仙,小乾坤里得成异象,吾方受惊动,才知有异界之魂入得那人木之身,投生成吾儿了……吾与孟清,竟当真有了孩儿。”
女声音轻微,却是一瞬入得徐青之耳,如仙钟长鸣。
“吾儿,你莫非还不愿意唤吾一声‘母亲’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