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是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的。
伤口处有点痒痒的,他闻了闻,辨认出是一种乡下常用的草药,他稍微放心,挪动了一下身子,便见苏朝朝掀开门帘进来。
她一身宽大的粗布灰衣,头上裹着半旧的灰色头巾,小脸也有些苍白。
这般模样看的他眉头一皱:这娇生惯养的丫头,怎么能高兴穿这么丑的衣裳?
苏朝朝可没想那么多,反而很高兴:“你总算醒了。觉得怎么样了?”
贺琅张了张嘴,看她碗里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接过来顺手扔在了一边。
“那日的箭上有一种南昌特有的迷药。所以才昏睡了。”贺琅忽而一笑。“也算是因祸得福,若不是箭上有迷药,他们也不会大意。”
苏朝朝点头如蒜:“你快先把药喝了吧。我喂你。”
贺琅看她衣裳卷了好几圈,宽宽大大的,极不合身,顺手一扯,撕掉了一截衣袖。将撕下来的布条,把她袖子裹住。
苏朝朝动了几下手臂:“果然好多了。你该喝药了,都凉了,葛大婶说,这药要趁热喝的,不然药性大减。”
贺琅淡淡道:“这不过都是些草药,喝与不喝都没什么要紧。”
苏朝朝瞪他:“这不行,葛大婶熬了好久的!”
贺琅抬眼看她,十分不满。苏朝朝继续瞪他。
贺琅无奈的端起药碗,面无表情一饮而尽。
苦!
鲜草药熬的,还涩!
苏朝朝高兴了:“我去端粥。”
贺琅伸手一拽,突然低下头,转开目光。
苏朝朝这才发觉,这衣裳穿的久了,早就破了,葛大婶体型壮硕,这口子穿着是在肩膀上的,给她穿着,晃荡晃荡的,这口子就偏下,露出了一截白白的手臂。
苏朝朝捂了捂,有些无措。
贺琅从针线筐里抽出一根线,示意她过来。
苏朝朝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高兴伸出手让他缝。
“贺大将军舞刀弄枪,还会飞针走线缝衣裳?”
贺琅懒得搭理她的调侃。
出乎她意料,贺琅的手艺,居然十分不错。几下就缝的平平整整的了。
贺琅挑了两根浅黄色的棉布条,给她缝在衣袖上。如此,再一看,灰色衣袖宽宽大大的被黄色布条收在纤细手腕上,仿似京城时兴的灯笼袖;总算瞧顺眼了点。
“想不到你手艺还不错。”苏朝朝实事求是的夸赞。
贺琅冷哼:“强过某人。”
他问:“杀人的时候不怕吗?”
苏朝朝点头:“现在还在后怕。他最后看我的时候,恨不得把我吃了……幸好死的快,要不然,他肯定要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我就更怕了。”
贺琅问:“为什么没有拒绝?”
他提议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神色坚定,自若,她也坚信自己会成功。像一个百经沙场的老将。
她似乎每每,都拥有这样与生俱来的魄力,还有好运气。倒不亏是玉探花的女儿。
“我总不能因为害怕,就让镇国大将军贺琅这样窝囊的死在一个破庙里。这样,我和你一块死了,黄泉路上,都要怪我自己。你可是大周的战神,我要好好保护你!”她眉目弯弯,如沉静夜空中的一弯新月。“主要还是因为,我不杀他,他杀了你肯定要把我也一起杀了。还是我自己的小命要紧。”
贺琅如喃喃自语:“可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窝囊的死了。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毒死了。”
苏朝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谁?”
贺琅缓缓道:“那人为了救别的人,给父亲下了一点迷药。可父亲当时有伤在身,又难违皇命,负伤追出。后来昏迷中马车……摔下了山崖。他在山崖底下,被马车和山石压住,不得脱身,血流过多而死。临死前,受尽了屈辱,还有痛苦。”
苏朝朝愣愣的看着他。
贺琅木然转过脸。
他要真的,只是她的救命恩人,该有多好?
可惜不是。
这种事情,就不必让她知道了吧?又有何益呢?
她这一脸惊慌失措的悲伤,与她一点也不相衬。他怎么忍心让她加上沉重的自疚吗?
怨怪自然还是有的,只是……她终究无辜。有时候他想,若是苏夜羽的女儿是个身宽三尺的黑脸村妇,他大概就不会生出这许多柔软心思了。
可这苏朝朝,到底生的好,春风满面,阳光明媚,驱散他心中许多阴暗。
葛大婶熬的玉米面疙瘩,很不错,虽然是乡土滋味,但十分鲜香。白面很少,还是借来的,掺上玉米面,用烧开的水活好,软硬适中,然后揪成一个一个的小团子,随手一搓,就成了一个一个手指头一样的面疙瘩。
锅里烧开水,放入今年新晒的杂菜干,有荠菜、马齿苋、苋菜,还有各种野菜混合的,再放入切的细细的香菇干和木耳干。这些都是雨后,葛大婶自己去山林里找的,稠稠的一锅熬的差不多了,再放入搓好的玉米面疙瘩。滚开后,就能吃了。盛好一碗,嫩黄的面疙瘩漂浮在料足的浓汤里,喝上一大口,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再没有什么,比冬天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疙瘩,更舒服的了。
苏朝朝吃的鼻尖冒汗,吃完了,又跟着葛大婶去地窖里拿红薯。
刚走出不远,贺琅如闲庭散步一般,跟在了后面。一身粗布麻衣,风吹过,他整个人也是晃荡晃荡的。
葛大婶大笑:“这小子也太瘦不拉几了,女人的衣服给他穿着还正好合身。”
“啊……咳咳,是啊,是啊……他身体不好,太弱。”苏朝朝……明明是您太壮硕了吧?
贺琅耳力不错。
“我说,小妹儿,我瞧你们这老夫少妻的,就是好,你看看他,宝贝你的,一刻也离不得。我刚带你出来,他后脚就跟上了。”葛大婶“轻轻”一拍苏朝朝的肩,害她差点没撞到地窖墙上。
“不是……我有未婚夫,这位不是。”苏朝朝听她说的风趣,也跟着笑。“不过,你要说老夫少妻,他将来是肯定的了。谁家的姑娘,像他那么大年纪还不成亲?他将来是肯定要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后面,屁颠屁颠跑的。”
贺琅耳聪目明。
葛大婶一听,更来劲了:“不是你家那位?那你和他一起?哎哟,看不出来啊,小妹子还是个风流人儿啊!”
苏朝朝汗颜:“不是,我与未婚夫情意深重……这位只是,只是……”她绞尽脑汁的想了想,终于形容出来。“只是认识的人!对!”
贺琅耳明心亮。
有求于人的时候,口口声声叫他贺大将军,救命恩人,娇软的不像话。如今,就仅仅只是认识的人了?
苏朝朝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也真是纯熟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