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冬,小雪过后三日。
刘亦儒参加完朝会之后,便急匆匆的回到居所。
在路过长乐坊的时候,刘亦儒特地买了她昨天提起过的酥油饼。
就在刘亦儒拿过那装有酥油饼的油纸包之后,天空之上,突然开始泛起雪花,天地之间好似突然冷冽了几分。刘亦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酥油饼揣进怀中,丝毫不在乎油纸之上的油脂会染脏衣服。他只是想着,这酥油饼倘若冷了,即便回锅之后,味道也多少有些变了。总归会不合口味些。那样她大概会不喜欢。
想到这,刘亦儒紧紧的捂住胸口的酥油饼,尽量的用体温保存住酥油饼的热气。然后便快步的开始往家里赶。
天空之上,雪花越下越大的有些不合时节,慢慢的整个长安都好似穿上了一身白衣。美丽而又纯洁。
等刘亦儒赶回家门,他的身上已经一片雪白,匆匆的走进游廊,本就身体孱弱的他,不由得觉得一阵冷意袭人。
可是他此时最先想到的不是先去换上一件干暖的衣服,而是有些着急的来到林晓若所在的屋外。等到他到了林晓若的房门外之后,先是慌忙的擦拭了一下身上的雪花,这才有些紧张得轻轻的叩门。
等到林晓若推门出来,刘亦儒脸上的紧张变成了温暖的笑容,随即他柔声的说道:“表妹,我记得你昨儿个就说想吃酥油饼了。今天便捎带着给你买了,趁热。”说着,刘亦儒便从怀中取出那个油纸包。
油纸上还散着温暖的热气。刘亦儒看到这般,才松了口气,将它递了过去。
林晓若看着刘亦儒此刻因为雪花化后而浸湿的头发,接过那油纸包,轻声的说了句:“去把衣服换了吧。染了风寒那就不好了。”
刘亦儒听到那句话,愣了愣,有些紧张而又慌乱得说道:“啊!哦!好,我马上去。”结果才刚刚走出几步,便又回头嘱咐道:“趁热吃了,凉了就不可口了。”
林晓若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
刘亦儒回到房间之后,脸上带着高兴的神色,笑容越发温暖。只是有些煞风景的是,这时他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时,刘亦儒跟林晓若安静的吃着午宴。当然期间少不了刘亦儒时不时的给林晓若夹菜,当然他很喜欢也很满足于给她夹菜这件事。
而林晓若则是面无表情的始终置若罔闻,仍旧低头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
等到刘亦儒给林晓若盛了粥,林晓若接过碗,她才似乎漫不经意说道:“表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听到这句话后,刘亦儒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慢慢的变成了苦涩一笑,一时间恍惚失魂落魄一般的坐到椅子上。
林晓若此刻才抬起头,看着他。
只见他闭上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
刘亦儒又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又竭尽全力的保持着以往柔和的语调的说道:“对你好是本分。因为你是我表妹嘛。”
“可是我会误会。”
刘亦儒哑然,眼中的刺痛与苦涩终究无法掩饰。
可是此时此刻,林晓若仍旧如同往常一般冷漠。
过了很久之后,刘亦儒终于点了点头。
林晓若也点了点头。
很久之后,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刘亦儒终于抬头,呆滞的看着满桌的饭菜,跟对面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座椅。
终于他想要起身回房,只是他却好似身体一时间失去了支撑他站起来的力气一般,他竟然连续三四次想要起身,最后却都没有成功从座椅上站起来。
没错,此刻他觉得有些疲倦,有些累乏,但是又好像不是这些感觉。
他只是感觉好像一瞬间身体之中好似空荡荡的。
好像此时此刻的他只剩下这身空洞的躯壳,而原本一直以来支撑着这个躯壳的那个东西没了。
所以他此刻又不想从这张椅子上站起来了,就那么坐着,有些浑浑噩噩的坐着。
突然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脸上有些湿润。可是他现在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过了很久,街巷院中的积雪越来越厚,门外响起了吱嘎声,那是人踩踏在积雪上的声音。
刘亦儒打了伞,失魂落魄的走出街口上。
现在他的步子很慢,比以往还要慢些,越发的像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一般,面无表情,双目无神的走着。
积雪之上出现了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形单影只。
刘亦儒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但是他看到了一个人,又或者是那个人看到了他。
那个人是二皇子。
而此刻,素来被称为俭以养德的二皇子,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厚裘,急忙给刘亦儒披上。神色担忧的说道:“先生你怎么了?”
刘亦儒没有应答,只是默默的向前缓慢走着。
二皇子紧紧的跟着,当他的门客扈从准备陪同时,却被他给拒绝了。只是匆匆的从手下手中那过一把油纸伞。
天色渐晚,灯火通明的长安城,积雪将灯火的幽黄反射出来,隔远相望,如同一片灿烂锦辉。将昏暗冷清的长街,映衬的多了几分幽静。
刘亦儒此刻坐在一方青石上,身边东倒西歪的放着好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他的酒量一直不好。甚至比李怀念还要差些。
但是他今天喝了很多酒。
二皇子亦是喝了很多酒。
二皇子听完了刘亦儒醉酒后讲的那个故事,就突然明白了此时此刻刘亦儒的那种即刻骨铭心,又痛彻心扉苦痛与无奈。
二皇子明白,倘若刘亦儒的身体好一些,哪怕只好那么一些。今天他都不会选择摇头,他可能会很认真的点头。不管她是否同意,但是他都不会否认。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快死了。或许五年?或许十年?
所以没人可以真的明白,真的懂,他做出这个抉择到底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跟承受了多少痛苦与艰难。
突然刘亦儒从青石上爬了起来。
踉跄起身的刘亦儒没有背伞,就那么跌跌撞撞的走进风雪中。
倘若二皇子认识李怀念的话,就会发现李怀念跟刘亦儒在某种程度上很相像。
一个慧极必伤。
一个情深不寿。
却都是可怜人。
二皇子抬起酒坛,猛的将坛中酒水一饮而尽。啪。酒坛碎成一地碎片。
“酒,真是个好东西。什么红豆最相思?我看此间只有酒才是最相思。”二皇子喃喃道。
……
林晓若此刻站在院子里。
并没有打伞。任由雪花飞落。
等到雪花零落到她的肩膀之上,将她衣服染白。她慢慢的伸出手,接住了那些漫天飘落的雪花,不知不觉便已经白头。
林晓若缓慢呢喃道:“认识你,我很高兴。”
院落之中,一袭身影,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漫天飞雪仍旧不知疲倦的撒落天地之间。将这个人儿慢慢的变成了一个雪人。
……
此时此刻,步履蹒跚的行走在幽静长街上的刘亦儒突然抬起头。
雪花从黑漆漆的天空之上飘落,从黑暗的天空中无痕无迹的落下来。
刘亦儒突然笑了笑。
他突然觉得他好像这雪一般,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只是就这么从半空之中飘落而下,而不知去向何方。
当雪花将街道覆盖,世间恍惚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刘亦儒轻声呢喃:“遇见你,我很庆幸。”
身处两地,却如同一问一答的两人并不知道,其实……
二人不知不觉便已经白头。
虽未举案,但是却已然白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