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金藏的眼睛盯着手里的那刻着“建福门外左卫中郎将”字样的龟符,皱眉说着:“如果今晚,御史台的人来拿了我,那么婉儿就没事,但是,如果他们人没来,那么……”
“那么皇上就会知道,唯一给御史台传旨的上官婉儿出了问题。”刘幽求马上接上来说着。
“自第一次婉儿把狄公的帛书递给皇上的时候起,皇上就已经对她起疑了。”安金藏喃喃着,忽然觉得细思极恐,既然那么早就防着她了,竟然还派她提着琉璃灯回集仙殿来找他,看来这个竟也不是随意指派的。
但是刘幽求还是坚持得逃跑:“怂货,就算皇上不满意她帮着你,好歹这也不是死罪,上官婉儿最多吃些小苦,不会死的。但是你若被来俊臣抓走,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依我之见,这陷阱既然是皇上给上官婉儿下的,咱们就将计就计,逃走了算了!”
高延福一听,不满地瞥了刘幽求一眼:“你倒说得轻巧。”
安金藏无意和刘幽求争论义气和道德的事情,他有更现实的考虑:“破藩帽儿,既然这是皇上下的套,你觉得她会任由上官婉儿把咱们放走么?”
刘幽求一听,倒不说话了,想来也是。
而安金藏没有刘幽求那么乐观,那集仙殿中,被武则天撒了一地的黑白棋子,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无论是他还是上官婉儿,一旦被她认为是弃子,那么,下场就不会比韦团儿好多少。
何况,韦团儿还只是个乖乖听话干活的杂技演员,而他和上官婉儿都是有脑子的,对于武则天来说,一个不忠于自己的有脑子的下属,不仅是弃子,而且是随时会反击的棋子。黑白之间,她是不会允许有灰色存在的。
外面,传来野犬呜咽似的的吠声,北风席而过,拍打着院子破旧的扉门,发出“吱嘎”的响声,放晴了多日的神都的天气,开始变天了。
安金藏望着门外,这偌大的辉煌的神都,如今于他和上官婉儿来说,成了巨大的牢笼:“以天亮为限,如果天亮之前我们想不出辙子,大家就都完了。”
安金藏的目光投向了高延福:“你还记得,婉儿来找你的时候,边上有人吗?”
高延福回想了下:“杂家正在佣舍收拾呢,边上不曾有人。”
“还好窃听器还没有发明,就算有人监视,看到你们见面,未必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安金藏说着,渐渐了有头绪,外面,已经是山雨欲来的形势,“我一直命硬,今天,老天也在帮我。”
“怎的怂货,你的脑瓜子又开始好使了嘛?”刘幽求问着。
安金藏站起了身,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豆大的雨珠已经开始拍打着这脆弱的茅草屋,雨水溅起的土腥味伴随着大风从外面灌进来。
安金藏手里紧紧捏着龟符,带着从未有的郑重对他们说:“我所能仰赖的,如今只有你们三个了……”
……
大雨滂沱,终于扑灭了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的杨九娘家的大火。
和玉鸡坊同在洛水北面的来俊臣的官宅,在大雨中传来了扣门声。
没有带伞,高延福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了官宅的门口。
得到通传的来俊臣急急忙忙披了衣裳,撑着油纸伞跑了出来。
自从干了御史这个活儿,他也约等于和弘文馆那些学士和校书一样的作息,习惯了二十四小时待命。
“啊呀,御史大人,杂家大晚上要给你派活儿来了。”高延福打了个喷嚏,“这半道儿下起了雨,可把杂家冻坏了。”说着,他凑近了来俊臣,小声说着,“传皇上口谕,让你现在去尊贤坊拿安金藏的人呢!”
门口的大灯笼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晃动的光亮下,来俊臣因为困顿而拧巴的脸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舒展了开了。
“上官才人特地关照,此事事关重大,为防节外生枝,特让杂家到了这深夜来告诉御史,还望御史速速行动,确保万无一失啊!”高延福郑重其事,叮嘱着来俊臣。
来俊臣冲高延福会意一笑:“还是才人考虑周全,俊臣明白!”
深夜的神都街道,马蹄飞踏起积水,在四溅的水花中直奔着尊贤坊而去。
带队的来俊臣在雨中转头望了一眼还有几缕轻烟在升起的玉鸡坊,并没有在意。毕竟,神都的安危是十六卫的事情,他管不着。
即便是后半夜“加班”,对于来俊臣来说也兴致勃勃,简直可以说是亢奋了。
安金藏和狄仁杰的事情,简直是他所向披靡的职业生涯里巨大的耻辱,这种如同吃了闷棍一般的令人憋屈的感觉,他一直没有办法找到出口纾解。
这样很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一路上,他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其实只不过是为了给狄仁杰的教训而已,过不了多久,他会回来的。
而来俊臣如同“亡命之徒”一般的迫害犯人的作风,必然带着必须要将他的受害人置之死地的决心,如果不是这样,他活不到今天。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洛水河上泛起了一层迷离的水雾,让人看不清河对岸的情形。
由于快马加鞭,尽管穿着防雨的棕衣,雨水顺着脸颊灌入棕衣里面,等到他到了安金藏的赁宅的时候,里面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
不过,他全然不在乎这些,火炕的烟还在从破旧的赁宅上冒出来,他已经忍不住喜上心头:“安金藏就在家里!”
赁宅的门被踢开了,但是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沾满了松脂的火把被点燃了,照亮了带着空洞的暖意的房间。
“难道听到风声跑了!?”来俊臣干瘦蜡黄的脸在火光下如同索命的恶鬼,“给我搜!”他不能让这样的机会白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