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紫,雍容的红,映澈的蓝,三色交织在日光下,映在桌案器具间。
良久,雪清婉才回过神来。望那一抹绝色柔魅之颜,眼神之下的淡淡怨怒意,她看得有些不分虚实。
蓦然回思入住琼华苑两月多来的种种,这名被她一向列为第一号危险人物的太子殿下,似乎从未做过什么针对她的事情,最多一两句调侃,一两个眼神交锋,从未落到实质,她原先觉得此人这般平静地没有动静,定是有长远的蓄谋,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如他所言,身份高贵的太子殿下,在淳安的劝说下没过多久,便答应了替她的舞蹈配乐;至于那袭广袖留仙,她原以为也是淳安恳求着才让莫冬去寻的,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
倒好像一直是她,时时刻刻地防范警惕,生怕宫浅岚找到某一个空挡有机可乘地让她陷入阴谋,先是坑了他五百两黄金,又是在生辰宴上因广袖留仙裙起了争端,事后还是担心宫浅岚钻空子,所以又命莫秋将它送了回来,在他询问古元兵厂一事时紧张不已慌忙隐瞒。
从那对令人心颤的眼神里收回目光,她垂目踏步子走到那卷裙袂前蹲下身子,轻轻将裙子叠好重新放回盒子里,站起身来将盒子端在手里,望着宫浅岚。
上身,前倾。
“太子殿下,素未以真心相待,是清婉之过,望殿下莫放在心上,清婉在此赔罪了。”
斜照的光,映在雪清婉微低的眼角眉间。目光中的澈明与真诚,终于不似先前那般有目的地装出来的模样,显得更加清美动人。
时间似乎停止了几秒,他眸中的怒与怨,在她这缕目光中缓缓消散。
红裳一卷,袖口轻摆,重新落座在那席长垫上,如旧的侧躺,如旧的魅惑,如旧的……笑。
“罢了,婉儿既幡然醒悟,本宫便不怪了。”
微敛的眸光深处,闪烁着万千思绪——方才好像有些情绪失控了,属实不符合形象啊,委屈啊怨啊怒啊的各种情绪他从小独自抗惯了,怎么在这女人面前倒绷不住了?可笑啊可笑。
见宫浅岚一切似乎一如往昔之样地侧倒在地上,丝毫看不出哪点儿有方才的那份怒那份怨,恍惚间雪清婉有些怀疑他在诓自己。
心思一闪而过,她手执箱子在对案坐下身子,望向他微微低首。
“那还请太子莫计前嫌,将万工匠平安放还。”
地上那一抹红色魅影轻巧地用手指卷起自己一撮黑发,绕指卷动,眸光依旧敛着,须臾声音轻启。
“你一定要与青泽派盟达成订购协议?”
雪清婉看不清那低垂的睫毛下闪烁着怎样的心思,便继续正色端言。
“青泽派盟覆盖了整个暗卫界,是销售暗器最好最快最不危及各方势力的渠道,若想让玉锦和古元,青泽派盟是清婉首当其选的购买方。”
这时,那双一直低垂的红眸转而抬起。
“实不相瞒,本宫与青泽派盟间有些恩怨,若你执意与青泽订约,本宫不反对,但是——”
“你可以派人去找万工匠,找到的话便带回去,本宫不会阻止也不会干涉,若没有找到的话,你只能放弃与青泽派盟之间的交易了。”
恩怨?雪清婉眸光微微一闪——太子殿下会和青泽派盟有什么恩怨?她原本以为宫浅岚拐走万工匠是在针对她,原来归根究底是青泽派盟?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宫浅岚也算是好不容易松了些口,虽说是不放人让她去自行寻找,但宫浅岚只要不阻碍,她相信影风影云能有这个能力找到万工匠。
若真未寻得,那她再来想法子利诱一下宫浅岚,譬如把宁原周围的资源分给他一些,他应当不会不情愿罢?
于是,她点点头,“好,清婉先告退了。”
语罢,她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案上便要离去。
“等等——”
“殿下还有何事?”
“裙子拿走。”
雪清婉迈出的脚步一停,若此时接过这裙子,便意味着她与宫浅岚彻底言和,并此后对他不报怀疑与戒心。
她转过身,对地毯上那人清灿柔和的一笑。
“清婉若寻得万工匠,定再来拜访殿下,取走那裙子。”
暖光下的清笑,如同一束绽放在万尺秋丛中的梨花,又像天际一抹流云,清澈温柔,干净安心。
地上那人儿一怔,旋即笑了,“那本宫等着。另外,本宫可以告诉你,万工匠就在清河城。”
雪清婉点头,云光散去,蓝袂兜转着旋下阶梯。
宫浅岚站在二楼的阑干前,目送着那女子沿竹林幽径跑着小步子走去,灼艳却显得寂寥的红眸中,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院落空荡,良久,轻笑。
“你要找的人,不好找啊。”
华宸苑。
花淳安的双剑早不知道被扔到了那个旮旯,她正跟白绪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白绪这一局是猫,被她几个动静忽悠到了老远一个院落打转转,她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悠荡回华宸苑里,正好遇着额角浸汗慌忙跑回来的雪清婉。
“诶清婉,你怎么跑这么急都出汗了?你跟皇兄说什么了?”
她喜迎上去,雪清婉却在疾步而过的细小空挡里,敷衍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淳安你先跟白绪玩啊我有点事儿一会再跟你说。”
话消散在风里,人消失在房门外,留下院里形单影只一个大美人儿兀自凌乱。
花淳安黛眉微蹙地瞧着那被“啪”一声关上的屋门,小声嘀咕道,“这么急,难不成皇兄要把她家产霸了?”
一面念叨一面摇摇头,转了个身决定重新去找白绪。
回到屋内,无视把她的屋子已经当成自己屋子的许淮闻投过来的好奇眼神,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茶盏,可劲儿灌了两口,把跑太急喘不过来的气儿咽进去,然后便赶忙唤出了莫秋。
“莫秋,你,你去,去给影风他俩传信,想法子把清河底儿朝天的搜,万工匠就在清河。”
“是。”
莫秋有些担忧地望了眼气儿还没喘上来的主子,嗖的一下又消失在空中。
人走后,雪清婉才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到许淮闻身边儿,又饮了一大口茶水再将杯子递给了他,伸袖摸了摸唇,察觉到了来自斜下方的深邃目光。
“你,你看啥?”
许淮闻执着她那杯子,看了看杯沿上残余的淡淡女儿家檀红,极其自然而然地顺着那檀红喝了口茶,又抬眸望向她,微微将茶盏举高了点。
“看,我们这算又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