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多少,曼芝就觉得饱了,常少辉端回来各种水果汁和蔬菜汁,给她一一讲解好处,曼芝听得有点晕,他什么时候变成营养专家了?
不知不觉喝下去太多液体,她不得不起身上洗手间。
常少辉端了一杯饮料踱步走向窗前,从48楼望下去,城市仿佛整个沉淀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海中,又隐隐泛出星光,显得有些神秘。
餐厅是圆形的布局,最外圈是通透的观景玻璃窗,圆弧廊道里陈设了玲琅满目的食物,一堆小孩围在冰柜前等待服务生制作冰激凌球,个个眼露馋意。
曼芝绕过食品桌,绕过人堆,然后顺利找到布置在圆轴中心的洗手间。随手关上门,同时也把人群的喧嚣隔绝于门外。
她站在小小的阁子间里,面对着深蓝色的清冷的瓷砖,长长的,贪婪的透着气,仿佛要把整个晚上缺失的氧气全追加回来,尽管这里其实并不适合补氧。
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已是浑身颓软,既要抑制住心头的紧张,还要表现出轻松自如的神态,不比演一台戏轻松。
也许,常少辉是对的,这城市太小,处处都能狭路相逢。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明白无法再呆下去了,于是解了锁,推门出来,在洗手池边检查了一下妆容,给自己重新鼓劲,哪怕是唱戏,也要等落了幕再原形毕露。
转身出了洗手间,没走多远,就猝然收住脚步,拐弯处,邵云抱着膀子虎视眈眈的在候她。愣了两秒,她慌不择路,返身想逃,脚步还没走稳,手已经被他牢牢抓住。
“我们必须谈谈。”他不由分说,拽住她就往电梯的方向拖。
曼芝空着的那只手及时扒住了某个门框,拼力抵住不肯挪动半步,低声道:“我哪儿也不去,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邵云回过头来瞪着她,怒道:“你总不至于想让我当着他的面吻你吧?”
曼芝顷刻间松开了手,她知道他做得出来。
高速电梯下行飞快,曼芝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疼,手还被邵云死死攥着,已经开始发麻。
她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话时声音微抖,“你说过不再干涉我了!”
他与她并肩站着,对面的不锈钢电梯门能清晰的映照出两人的身影,他望着那里面她激愤的脸,静静的道:“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不行。”
她连身子都开始抖起来,压低了嗓音颤声道:“你是个十足的混蛋!小人!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破坏我们之间的协定,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信用!”
邵云满不在乎的笑笑,“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当君子太累,我只想得到我要的,其他都可以不管!”
曼芝再也忍耐不住的爆发了起来,“你要的?你要的就必须给你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你有没有问过我要不要??!”
她涨红了脸,嚷得语无伦次,觉得自己快给他逼疯了,他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干扰着她,从外界到内心。
他凶狠的将她扯入怀中,俯下头,狠狠的亲她,吞噬掉她所有悲愤的质问。
他跟她一样愤怒,他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想要赢回她,可除了失败还是失败!
他的吻总是这么不容商量,野蛮的给予,不管曼芝怎样躲闪,都无法不接受,天旋地转间,那战栗的感觉又从心底直泛上来……无法思考,甚至连呼吸都快停止,她几乎瘫软在他怀中。
曼芝突然感到绝望,为什么每次想离他远一点,却总是反而走得更近?
电梯轻盈的一声响,门雍容的打开,等候在门外的聊天的客人们刹住话题,准备进去,倏然间看到那缠绵的两人,纷纷止步,愕然与尴尬交错之中,有人在偷偷的笑。
邵云终于松开了曼芝,牵了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的走出来。
街上到处是人,没有一片清净的场所,曼芝被他拽着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穿梭,经过商场的陈列窗,经过牛肉面的大排档,经过震耳欲聋的音像小铺,她的脑子跟这混沌的世界一样乱,理也理不清。
她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身上的虚软尚未散尽。
耳根却渐渐清净起来,似乎是进了一片小区,她实在走不动了,猛地蹲下身子。
邵云扯不动她,于是皱起眉,俯下身仔细端详她的脸,“清醒点儿了?”
她不顾形象的继续蹲着,哀哀的恳求,“邵云,我求你了,你就放了我吧。”她的脸上堆满了软弱,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强装彪悍。
他直起身子,长久的不吭声,最后冷冷的问:“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
她也站起来,有轻微的晕眩,几乎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松开她,将手插进自己的裤袋,嗓音低迷而沙哑,“你可以给他机会,为什么就不肯给我机会?”
曼芝无声的苦笑,“我跟你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
“错误?”他低声重复这个字眼,复又凝视她,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看不甚清,似带着几分凄苦。
六年的艰辛同时在彼此心上淌过。
他长叹一声,“曼芝,‘对’或者‘错’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他无须她的回答,缓缓的继续道:“当年,你觉得曼绮跟着我是个错误,于是你可以忽视她的选择,执意将我们拆开;后来,你觉得照顾萌萌是你唯一能做的正确的事,你便忍辱负重在我身边一呆就是六年;现在,你又觉得常少辉是最适合你的人,所以你也可以不管我有多爱你,转身就把我抛在背后……曼芝,你总是在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要尊重你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去选择?”
曼芝其实很累,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可她明白自己不能沉默,她已经有了新的方向,她不能辜负常少辉,不能辜负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
她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在无力的辩驳,“我是真的爱他。”
邵云赫然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撒-谎!”
“我没有!我没有!”她摇着头,一遍遍的跟他确认,也是跟自己确认。
他离她近了一些,曼芝被迫仰起头来看他,他的面庞还笼罩在昏暗里,模糊不清,唯有那对摄人心魄的眼眸,似怒还痛的凝胶在她脸上。
就是这双眼睛,整整折磨了她六年,她爱过,恨过,如今想要摆脱,竟不可得!
“做事可以不论对错吗?”她喃喃的发问,“邵云,七年前,如果不是你招惹曼绮,也许今天所有的人都能过得很好,曼绮也不会死……我可以实现我的理想……你也可以继续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告诉我,难道不是你有错在先吗?”她闭起眼睛,无限的倦意涌上心来,他们争论了多少年了,为什么还在这泥淖里纠缠不清?
她摇着头道:“不,我不是要跟你谈这些陈年旧事,不管对还是错,都已经过去,你说我笨也好,倔也好,总之,到了这份儿上,我已经没别的要求,只想要一份安定平和的生活。我希望我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她清晰的说出了下面的话,“和没有遇见你之前一样……你,就不能满足我吗?”
她的眼里已是泪光点点,她在求他!
邵云的心象撕裂一般痛了起来,原来他伤她竟然那样深,深到他已经无法再将她挽回!
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让她离开!他绝不能忍受她怀着怨恨离开自己!
他用力扳住她的肩头,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让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曼芝,我明白,过去我让你吃了太多苦,你一直在恨我……即使你想报复,我也没有怨言,但不要是这种方式,好么?我承认,我自私、霸道,有时还很浑,可是,我要你知道,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
曼芝鼻子里酸酸的,有热气要冲出来,她不断的忍着。
他搂紧她,再次恳求,“回到我身边,好么?回来狠狠的折磨我,让我把这六年欠你的债都还清,只要你回来!”
她在他怀里发出细碎的哭泣,那声音象锯子一样割着邵云的心,他死死的搂住她,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哭声渐渐大起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仿佛除了哭,她已经失去了任何别的本能,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明白,究竟是谁把她逼到这样两难的境地,常少辉?邵云?还是她自己?
常少辉在窗前驻足良久,邵氏的几个同仁都相继过来跟他聊过天,此时逐一散去,只有他依然矗立不动。
孔令宜走到他身边,眺望繁花似海的夜色,轻声道:“他们……大概不会回来了。”
他微愣,继而沉默,举起杯子,大饮了一口,纯天然的木瓜汁,有些涩口。
孔令宜对他的沉着感到意外,“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他终于开口,“正相反,我其实很没有信心。”他扭过头来,望着她讶异的双眼,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追出去,和邵云打一架?”
孔令宜想笑,可是他虽然语气轻松,面容却是沉窒的,她便笑不出来了。
他的语调依旧低柔,却有些冰冷,“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
孔令宜无语,良久才轻叹一声道:“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遇到的那个人是对的,折腾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常少辉低头注视自己杯中显得有些浊然的液体,“你在说我?”
“不,我说我自己呢。”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须多语,彼此心中都已了然。
他沉吟片刻才道:“你说得没错,可是,身在其中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究竟对还是错,只有试过才会明白。”
他侧过身,正对着她,口气执着而肯定道:“我不愿意放弃任何可能性,所以,我要试一次。”
他瞬间放松下来,带着些许调侃道:“你没必要急着走,留下来也许还有机会。”
“什么?”孔令宜困惑的望向他。
“我……会带曼芝离开这里。”
孔令宜愕然,半晌才道:“你不一定能成功。”
常少辉干笑两声,长长的吁了口气,“至少我试过了,如果真的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