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教过他怎样去做一个蝇营狗苟之人,更不曾教过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那些阴暗龌龊全然是他自己的所想所思。
而他教的那些,他却已经全然忘记。
如今他记得的,仅仅是如何玩弄权术,将臣子戏耍于股掌之间。治国之道,他已经全然忘记。
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沦落为权力的奴隶。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懑在游荡,无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同时也让那些情绪都彻底地沉淀在眼底。
若和闵晟轩相比,他也并不比他强多少。
于这个家国,这个姓氏,他们有的也只是亏欠而已。
他生在帝王家,没能做好一个太子,愧于父皇的教导和期望;而他既然已经如愿坐上了帝王之位,就该为百姓谋福,而非是这般碌碌无为,专于权谋算计。
蓦地无尘心中便生出一股无力感。
红尘事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他终究是要愧对父皇的。
他这一生负了阿若、负了父皇母后,也不曾真正地做过自己……
说来讽刺,闵晟轩虽昏聩,却也是凭心行事。
他虽不关心朝政,但眼下的风云渐变中,他也能看出几分,段云的事情怕是与他脱不开干系!
鸟兽尽良弓藏,他终究也是落到了这一步吗?
轩帝在无尘的这一声讥笑中,慢慢地变了脸色。
有恼怒有畏惧有难堪,脸上也是青青红红地变了好一会儿,像是被点破了心事一样,轩帝的目光有些躲闪。
不敢去看无尘的轩帝,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一样,“兄长的教诲,我一日未曾敢忘。”
话语中虽透着几分肯定,只是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总像是底气不足。
无尘并不想听轩帝的辩解,轻阖眼眸微微抬手摆了摆,“下山吧!今日一见已经圆了我的夙愿,日后便再不要相见。”
一见无尘要赶他走,轩帝不免生出几分焦急来。
他才刚刚打开心扉,还有许多话想要倾诉。“大哥……”
只见无尘缓缓从蒲团上起身,双眼平和地看着轩帝,缓缓施礼道:“恭送陛下。”
“这……”
无尘的态度让轩帝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这让轩帝心中感到一阵憋闷和气恼。
然而他并不敢对大皇兄做什么,只得暗暗咽下这口气。
眼中略有些不甘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无尘,轩帝这才似是带着些叹息道:“我走了,大哥好好保重吧!”
“阿弥陀佛!”
无尘口中宣了一声佛号,旋即便不再看轩帝,只重新坐回到蒲团上。
敲击木鱼的声音,伴随着从无尘口中说出的一句句晦涩难辨的经文声,响起在禅房里。
走到禅房门口的轩帝蓦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的人,眼中的情绪莫名,似是又带着些许感慨。
他终究是一语不发地出了禅房。
门扉轻阖的声音响起时,禅房里只剩下木鱼敲击的声响,念经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伴着一声声的木鱼声,轩帝带着随行羽林卫沿着来时的山路缓缓而下。
此时轩帝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阴沉,又似是有几分颓丧。
今日一行比他预想的效果要好太多,却也比他所期望的结果差了太多。
他心里总归是有些失望的,但却也正如无尘所言那般一偿夙愿。
因为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之路,下山时,轩帝一行并未碰上任何上山来的香客,只有几个打扫落叶的僧人。
远远地见了轩帝也只是当作寻常的勋贵那样对待,只停下手中的撒把站在那里微微颔首,等轩帝一行走过去以后,便又能听见沙沙的扫地声。
这处下山的路临近山涧的溪流,潺潺的流水声亦能听闻,林间的鸟鸣也比旁处多些,近处的树上更是能看到不少在枝桠间跳跃的松鼠。
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轩帝脸上突然就带了笑,“呵呵,这里倒的确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如今他的心性怕是已经出尘。”
笑着说罢这些话后,轩帝又是一声叹息,语中似有些惋惜道:“若是没有他们的存在,这金陵、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能牵住他的羁绊。”
想不到当年他的无心之举,竟也有今日的一番因缘际会,让他不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哪怕他的心里早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血脉的牵连,又岂会说断就断?
许是心结打开,轩帝觉得这下山的路比来时似是要坦荡许多,走起来时,每一步都似是虎虎生风,这让他稍有抑郁的心中不由有些疏朗起来。
而这时,山脚下叶婉茹和呼延雪莹一行恰好骑着马赶到。
只是她们的队伍里却是少了一人一虎。
“额格其,咱们要去这寺里吗?”
坐在马背上一手抓着鞭子,一手攥着缰绳的呼延雪莹眼中有些迟疑。
这种寺庙她倒是在话本上有所耳闻,只是从未亲眼所见罢了,且卓阳国并不像大耀这般,信封佛祖,他们拜的是神,崇拜的图腾也是威风凛凛的狼。
她有些拿不准儿若是以她的身份进道寺庙里,佛祖会不会怪罪……
呼延雪莹心有迟疑,而站在山脚下的叶婉茹却也是有些疑惑不解的。
原本恒毅与她和雪莹约好的地方是再往前行十里处的一处湖边,却想不到在这不久之前他收到恒毅传来的消息,要在石溪寺相见。
对于这一点,她心中亦是颇为不解。
且如今再看石溪寺也让她心中有些感慨。
想去年她在石溪寺小住祈福,后得知恒毅的病症后,又前往苍崖山求药,从而结识了冷前辈,后又认冷前辈做了师父。
而师父又与无尘禅师之间颇有渊源……
“他传来消息说是在此相见,应该不会误传。”
叶婉茹见呼延雪莹似有迟疑,心下忽地了然,随后笑着安抚道:“虽然信仰不同,但佛家讲究众生平等,雪莹莫要担心。”
“额格其……这都被看出来了?”呼延雪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一声,但脸上的为难已经不见,却而代之的是颇有兴味地雀跃。
她从未进过寺庙,不过却从话本上看到寺庙里是可祈福可求姻缘又能求子的地方。
她定要祈求佛祖许她王父一世安康才行。
“那咱们走吧额格其,看上山的路还有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