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的月色,似真似假,朦朦胧胧。
纥奚延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挑开帐帘,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暗忖,女人真是危险,总喜欢刨根究底。
谁知才走出两步,忽然有人迎面走来。纥奚延劈头盖脸便撞了上去,然而,那人却穿过他的身体,径直走进了营帐。若两人同处一个时代,必定会撞个满怀。
而方才,两个身体交叉的瞬间,就像有风灌入外衣,凉飕飕一片。
他一愣,转身看了看走进营帐的方文。
“回来了?怎么,有消息吗?”
帐内的西栎,这一次真正坐入浴桶之中,微微闭着双眼,听见方文进来,轻声问道。
“派出去送信的人至今未归,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西栎闻言,陷入沉默,一言不发的拨弄着,逐渐冷却的水面。许久,才沉声吩咐道:“在没有收到消息之前,派人继续寻找,就算明日我们入城了也不要停。”
“是,将军。”方文恭恭敬敬的停在帐门处,因见将军在洗浴。故而不好靠近。
“对了,外面可有林津之带来的其他人?”像想起了什么,西栎继续问。
“禀将军,没有,城外至临越城都未发现伏兵。林津之他们此行,真的只带了四个人。”
“哟,没想到这个林津之确实有胆量。就不怕我把他们五个都杀了?”
“属下看不懂。”方文抱拳,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不懂什么?但说无妨。”
“为何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亲自来敌营求降?就像...就像迫不及待的想请将军入城一样。”方文迟疑着,不知这话该不该说,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然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西栎的神色。
“说得不错,他似乎等不了了。不过我总不好忤了他的意,他既然这么想我进城,那我就进吧,迟早是早进的。有句话叫,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慵懒得靠在桶壁,很是惬意的拿起一边的长巾,朝方文眨了眨双眼。
“来,方文,来替本将军搓背!”
“啊?”吓得方文后退一步,脚跟已经踩到了营帐外面。
“我说,来替本将军擦背!!”西栎提高音量,全然不顾帐外的士兵们是否听得到。
“不不不,方文手笨,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不算了,手笨轻点不就得了?快点过来,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西栎甚是不满的喊道。
方文更是窘迫万分,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摆手道:“风太大?将军说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啊?是说水冷吗?小王!快过来给将军加水!”
话音未落,他快速转身,朝外面猛地奔去,逃也似的消失在西栎的营帐。而外面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早就听说咱们将军有龙阳之癖,不会是真的吧?”
“不知道啊,看样子十有八九是真的!你忘了吗,先前将军还抱着敌军那个士兵,从马上下来呢!”
“啧啧啧.....”
那个被方文点名的‘小王’,更是面色剧变,不敢再接近营帐半分,手中烧热的水盆端进去也不是,不端进去也不是,在门口进退两难。
这一切,帐里的西栎却一无所知。
“喂!你们外面随便来个人,替本将军搓背!听到了吗!?”(西栎的声音猛地传来。)
一炷香后。
“这群兔崽子,一个个试聋了吗?怎么还不来人!人呢!人!”(不知他还在喋喋不休的咕哝什么,但距营帐方圆一里内,已不见人影。)
纥奚延鄙夷的甩了甩袖子,抬眸间,忽见不远处的马厩。
不知何时,已站了个身穿盔甲的小兵,这小兵模样极为熟悉,却是十年前的妄琴。只见她解开红日的缰绳,牵着它走向后面空无一人的草。
月色将她的身影不断拉长,一人一马,略显凄凉。
他忽然有些小小的触动,是不是这世上人人都如此孤独?如被分离的孤岛,独自漂泊于泥泞之中。比如看似开怀的西栎,比如不怎么睿智的妄琴。
但人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他又怎能妄加评论?只是西栎等的消息,恐怕是等不到了。
在纥奚延从地底的密室,赶到营帐之前,他看到十年前的自己......
回忆倒退到几个时辰之前的地底。
眼看着林若和刀疤男的身影渐渐远去,突然,从密道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人!仔细一看,才见黑暗中,一双明如皓月的眸子,出现在密道顶端。
此人正是突然消失的纥奚延!原来他怕暴露身份,刚才轻身一跃,隐于上方的梁柱之后。
接踵而来的是入口石板再次开启的声音。
“咚。”
随后四下变得寂静无比,烛光也在刹那熄灭,漆黑笼罩着整个密室。很久,纥奚延都没有挪动步伐,似乎在等什么,在梁柱上摒住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半柱香后,石板又被人措不及防的打开了。
隐约可见,刀疤男的身影重返密室。他端着一盏小灯,沿路走来,神情谨慎而戒备。当他从纥奚延藏身的柱子下经过时,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总觉得有些奇怪,会不会有人在?还是回来看看比较好!”
言罢,伸出脑袋,往石门后探了进去。若纥奚延没有及时更换藏身之地,此刻必然已被发现!而最让人注意的是,刀疤男如今站的的位置,正对纥奚延下方!只要他现在出刀,刀00疤男必死无疑!
自成为指挥使以来,纥奚延的刀从未失手。
所以杀,还是不杀?
“喂!博余,还不出来?你到底走不走啊?别浪费时间了,怎么可能有人在啊!”
千钧一发之际,林若的呼唤声忽然传来,而那时,纥奚延的指尖已经落在了刀柄上。被这么一催,博余直起身,嘴上答应着,脚步重新往外走去。
“来了!急什么!我就进来确认确认。”
凭纥奚延一人之力,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林若和博余。但是他们今日提到了他妹妹纥梦蝶,看来林若留下来还有用。更何况,对于她背叛的事,还有旧账要算一算。若此时打草惊蛇,恐怕会有所不妥。林若,居然敢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这个女人还真是厉害。能骗得走他的感情,他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感情。
想想作罢,不如先留博余一条小命。不久后,博余终于彻彻底底的离开了密室。
密道顶上有人随之悠然飘落,他的紫红外袍轻如蝉翼,落地时悄无声息。
再不迟疑,纥奚延快步走进内室。随着步伐越来越近,青铜巨兽也越来越清晰。这——明明就是一只巨鸟!一只怪异无比的巨鸟!
那无数往前包住身体的尾巴里,隐约可见一个长且尖锐的鸟喙。
他驻足原地,抬头打量巨鸟许久。一眼,一足,一手,尾巴却有数百条之多,且疯狂往前延伸,紧紧包住了它的整个身体,只露出唯一一只眼睛。与先前看过的毫无区别。
而下面的坑洞中,躺着的无数白骨越发刺目。这似乎与某种神秘的祭祀有关。
等一等!
尾巴包住的鸟喙中,好像含了什么东西!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幽幽发光。远远看去,竟然像是块蓝色水晶。
犹豫片刻,纥奚延脚尖点地,施展轻功,身如飞鹰掠向巨鸟。只见半空紫影闪过,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已穿过尾巴层层包围,稳稳落于鸟喙之上。
直到这个时候,纥奚延才清楚的看到,那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东西,的确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晶体,非玉非珀。大概是异域传入的水晶石!世上想当罕见。
蓝水晶石被雕刻成一片花瓣的形状,做工精巧细致,甚至连花瓣上每一条细小的纹路,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更让人惊奇的是,晶石仿佛不断吸收着来自深坑中的灵气,光芒虽然极其暗淡,但没有一刻消失。
不,不是灵气,而是黑暗之气!
这究竟是什么?
几分迟疑,纥奚延试探似的俯身,单膝跪地,往鸟嘴中伸出手,想将晶石取出来。然而,眼见他的五指,离晶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一丝危险的气息,悄悄蔓延开来。
那只露出的鸟眼,突然在半空眨了眨!一颗硕大的眼珠,像坏掉的机械,在眼眶里快速转动起来,最后猛地定格在纥奚延身上。
他却对鸟眼的异动毫无知觉,还尝试着扳动鸟舌上的晶石。
“砰”,忽地传来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条毒蛇般蜿蜒的血丝,从鸟眼的眼白往眼珠汇聚。顷刻间,鸟的整只眼睛都被血丝淹没。只能看到唯一的眼珠开始高速旋转。
方向没有一丝偏离,对准纥奚延。
听到那声音时,纥奚延已察觉到危机,忙欲收手撤退!然而一切似乎太迟!明明是青铜雕像的鸟喙,不具任何生命力。竟瞬间苏醒,以闪电之速往纥奚延手臂狠狠咬去!
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之声,他的右臂已被巨鸟紧紧咬住。
血,迅速浸湿了,那刺绣繁复的紫色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