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姑姑让回去休息,如临大赦,赶紧行礼:“是。奴婢告退了。”
说完便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回了住处。
一回到屋里,马潘儿就将刚才被荣穗姑姑拽掉的金镯子掷在炕上,嘴里不满地嚷嚷:“什么玩意嘛,咱们怎么就不能戴这些金饰了,虽是宫女,但好歹也是旗人啊。就算咱们身份低,不能戴这些玩意,可也轮不到她们这几个老宫女这样羞辱我们啊。”
住在她临铺的绿杏忙帮她拾起镯子,“马姑娘别生气了,叫人听见了,传到姑姑耳朵里不好。姑姑们也是按规矩做事。”
马潘儿气囔囔的指着戴萤道:“那戴小姐可是正经八百的旗上人啊,怎么也得受她们这几个老货的气。”
戴萤因为出身高贵的缘故,虽然打扮的过分华丽,几个姑姑并不敢多得罪她,只是让她自己动手摘下首饰,并没有受着什么委屈,对马潘儿的话并不太在意。
马潘儿本想撺掇戴萤,指望戴莹帮她出气,见戴萤没搭理自己,有些无趣。一眼瞥见映月穿戴整齐,在帮早莺梳头。心思一转,将话头转向映月。
“有些人出身不高却还不是照样能得到特殊关照么,谁让人有贵妃娘娘撑腰呢,有贵妃娘娘抬举,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一跃成为主子娘娘了呢。”
映月不知道从前的李映月和马潘儿到底小时候有过什么过节,可是不管有什么过节她都不想再提及。一方面,她怕在马潘儿面前露馅,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过早的树敌。不能成为盟友的,成为陌生人是最好的选择。
映月便装作没听见,继续抓着早莺的长发为她梳头。
玉璋却听不得马潘儿指桑骂槐,一边拿着早莺的首饰匣帮她挑选合宜的发饰,一边漫不经心道:“咱们就是得贵妃娘娘喜爱怎么样,自己有本事也让贵妃娘娘钦点一回啊。怕只怕啊,贵妃娘娘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存在啊。有的人哪,就算见着了上,皇上也未必会多看一眼呢。你说是吧,映月。”
映月忙做出噤声的手势,这玉璋不是从前年开始就在为进宫做准备了吗,怎么这样冒失的话也敢说。
玉璋本是想讽刺马潘儿的,谁想她说者无心,戴萤却听者有意。脸色大变,冲到玉璋面前伸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是手掌接触皮肤是声音。
玉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手中首饰匣掉在地上,里面的一只玉镯被摔得四分五裂。
大家都呆愣住,没人想到戴莹竟敢出手打人。还是映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扶起玉璋。
连玉璋自己也懵了,根本就没想到戴萤会出手打她,而且是打脸。旗人向来注重女子的脸面,脸是女人的本钱,女人一生荣华富贵可是都集中在脸上。
戴萤打了玉璋却并没有愧疚之感,反倒恶狠狠的盯着她:“连敬事房总管魏珠都得对我礼让三分,你算哪根葱,也敢如此放肆。我又岂是你们议论玩笑的话柄。以后,都给我记住,放聪明点。”
说完又瞪向马潘儿:“你也是,虽然我同你是旧相识,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璋的心思向来没那么细腻,她所谓的选秀的准备不过就是女红和厨艺等实用的才能的准备,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皇宫里的复杂情形。
刚才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堵马潘儿的嘴,怎想到会戳到戴萤的痛处,被突然打了一耳光,她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宫女虽则是侍候主子的,但好歹也是八旗出身,比不得太监们,是连主子们也不能轻易打骂,更何况同等宫女之间。而且,宫女们除非做了下贱的事,才会被打脸。
未待戴萤走开,玉璋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映月,扑了上去,揪住戴萤的头发,使劲薅住:“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啊,你问问马潘儿,本姑娘是好惹的吗。就算你们家现在被抬旗了又怎样,早几年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现在却来装什么高贵。”
马潘儿一见戴萤被玉璋揪住了头发,显然是打不过玉璋要吃亏了,忙上前去想帮戴莹把玉璋扯开。
早莺的目光全凝聚在被摔在地上的首饰匣,别的摔碎了也没什么,只是那只翠玉镯子,是她母亲的心爱之物,现在被摔碎,她简直要气炸了。
撸起袖子,不敢不顾的也冲进去,扯住戴萤的衣裳:“你还我镯子,还我镯子。”
屋里顿时一片混乱,映月一会儿拉这个一会儿拉那个,想把大家劝开。可是四个人越打越凶,都扭打到地上去了。戴萤和玉璋被压在最下面,拳脚相加。
“武玉璋,你快放开,我告诉你,你若伤了我,你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映月本是拉架的,马潘儿却趁机利爪相向,想寻空在她的脸上用指甲划上几道伤痕,坏了她讨人厌的好相貌。好在早莺眼急嘴快,看出马潘儿的心思,张口便咬住她的胳膊。
“啊…松开。疼…”
早莺还是死死咬住不放。
“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要造反呢?还不快住手!”
荣穗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气急败坏的喊她们。
几个人一看是教导姑姑荣穗来了,便停住了手,却不松开,都摆着架势愣愣地瞪着对方。
荣穗喝道:“反了你们了,还不快分开,想打到魏总管面前去吗?”
玉璋等人也不想闹到总管面前,便松了手。
经过一场争斗,几个人早已经鬓发散乱,簪环脱落,玉璋脸上还有五个深深的手指印。
“真是的,刚进宫就不太平。“荣穗没想到这几个小姑娘这么能折腾,刚进宫就生出事端来。怒道:“你们五个跟我来。”
映月等人连衣衫也没来得及整理就跟着荣穗去了正殿。
松云姑姑坐正在堂中椅子上品茶,看见她们几个衣鬓散乱的进来,也不惊讶,新进宫的宫女,脾性冲动,发生口角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压了一口茶,眼也不抬道:“你们谁来说,是怎么一回事?”
早莺抢先一步:“是戴萤先打了玉璋一巴掌,我们才还手的。”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出口辱骂在先,戴小姐才出手打她的。”潘儿急忙顶回去。
“明明是你先辱骂的映月,也是戴萤先打的玉璋,你还想抓伤映月。”
“是你们人多,欺负我们人少。”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又上了火气,呛了起来。
松云姑姑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喝道:“够了。”
早莺和潘儿两个人都噤声不再言语。
松云说道:“不管你们今天是谁先动的嘴,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初入宫闱,就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不严惩,你们这些人以后还了得。荣穗,给我拿板子来。”
荣穗点点头。命人取来木板。其他人看荣穗姑姑拿上木板来,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戴萤知道,她以前常进宫往堂姐处请安,见过堂姐宫里的嬷嬷们用这木板惩罚犯错的小宫女,这种刑罚称为板著。
她也听嬷嬷们讲起过“板著”之刑,受罚的宫女要在墙根下面墙站定,将木板撑在双腿膝盖处,弯腰伸出双臂来,俯身扳住两只脚,期间不许弯动膝盖,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一般情况下站上半个时辰,受罚的宫女就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呕吐,身体弱的可能会殒命。
戴萤想不到教导姑姑居然会用这么重的刑罚。
“姑姑。”戴萤轻轻一福说:“想必姑姑也知道,我并不是内务府三旗的包衣。成嫔娘娘是我的堂姐,姑姑您不觉得在这里受罚不合时宜吗?”
松云抬眉,状似颇为惊讶的讽刺道:“哦?那戴小姐觉得,您应该在哪里受罚啊。是成嫔娘娘的储秀宫,还是万岁爷的乾清宫?”
戴萤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高傲至极:“自然是储秀宫。”
“戴小姐,这里是内务府,不是储秀宫,更不是你们戴府,能由着你的性子。再说了,就算是在储秀宫,宫里主位可是宜妃娘娘,也不是成嫔娘娘说了算的。你即承教与此,犯了错自然是要和她们一样按规矩受罚。奴婢可不敢也不能徇私啊。”
松云是太后宫里的老姑姑,素来公正无私,所以魏珠才将管教宫女之事交给她。戴萤还以为抬出储秀宫的成嫔,能逃避惩罚,却不想松云根本不买她的账。
戴萤素来心气极傲,被松云姑姑冷嘲热讽一番,脸面尽失,气恼不已。可是也发作不得,她纵使出身比人略高一些,但现在也和别人一样是个小小的宫女,怎奈何得了一个掌事姑姑。
映月等人早已在墙根双膝撑着木板弯腰站好,戴萤拿着木板气冲冲的正要往墙根处走,却见储秀宫成嫔娘娘掌事宫女翠羽带着两个宫女急慌慌赶来。
翠羽先给戴萤请了安,然后走到松云面前见了礼,傲然说道:“成嫔娘娘传召戴萤姑娘。”
松云颇显谦卑回礼:“不知娘娘急急传召戴萤所谓何事?”
翠羽暗暗撇撇嘴:“这我也不知道,主子的事咱们奴婢也不好过问不是?”
“只是,这戴萤犯了错,才要受罚呢。”
翠羽却似笑非笑道:“松云姑姑,我看你是今儿早起没睡醒糊涂了吧。主子传召奴才,难道还要问问奴才得不得空吗?”
松云无奈,明知翠羽只是来帮戴莹躲避惩罚,就算她知道成嫔娘娘的目的,她也不得不放戴萤跟着翠羽走。
玉璋望着跟了翠羽走的戴莹,碰了碰站在身侧的映月:“你看,戴萤走了哎。还有两个宫女扶着,弄得跟个主子似的。要是有本事就别来当宫女啊。”
映月弓着身子摇摇头,示意她别大声:“嘘,小点声,你还嫌姑姑给的惩罚轻啊。”
玉璋却根本不听她的劝告,放下木板,支起身子,冲着松云喊道:“姑姑,戴萤为什么大摇大摆的走了,我么却要在这里继续站着?您这样不公平!戴萤不站,我们也不站。”
早莺也直起腰一脸倔强对着松云说:“就是,她不站,我们也不站。”
松云刚走进殿内就听见她们俩的话,回头站在门槛上冷笑:“你若有堂姐表姐是宫里得宠的主子,大可叫她们来救你。”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们扭头进去了。
玉璋气结,待欲继续理论,却被映月拉住。“算了,和姑姑顶嘴,吃亏的只能是我们。戴萤仗着有成嫔撑腰,连松云姑姑也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咱们了。后宫的关系本来就繁杂且隐蔽,比之百年大树之根还要错综复杂,咱们可千万要小心啊,不能随便得罪人。”
马潘儿见戴萤只顾着跟承乾宫的人请走了,对自己却一点也不闻不问,不管怎么说刚才打架的时候,她是为了帮她卷进去被罚的。心下十分怨恨她只顾自己,把她撂在这里受罚。但是依旧嘴上不饶人,满脸嘲讽的望向映月:“李姑娘啊,您不是贵妃娘娘钦点进宫的吗?怎么你挨罚,却不见贵妃娘娘来搭救您呢?”
早莺像是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赶忙说:“是啊,映月,咱们可以去求贵妃娘娘啊。”
映月摇摇头,小声对早莺和玉璋说:“你真以为贵妃娘娘有多喜欢我吗?贵妃娘娘不过是看中我懂规矩。更何况,以咱们现在的身份,根本就进不了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又怎么去求贵妃来搭救啊。”
说完又附在玉璋耳边轻声说:“玉璋,你要清楚,以咱们现在的身份和戴萤斗,吃亏的总会是咱们。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可一定要沉得住心。”
玉璋觉得映月说的话十分在理,就算是贵妃知道映月受罚,也不见得会管宫女的闲事。
她的心里一簇火苗在燃烧:戴萤,你不会一直高于我们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为今天的这一巴掌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