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隔着道假山花木,可韩筃在的地方正侧对着那边二人,看不清韩筣脸上的表情,倒是能把宋裕慈的模样看个一清二楚。
他身着儒杉,唇上挑着三分笑,虽恭恭敬敬的站在两步之外揖礼说话,可那双眼睛却正含笑看向对面女子。清清亮亮的一双眸子,眼中含着似语非语的脉脉温情,又带有两分拘谨、两分惊喜,里面的情意任凭哪个见了,都会让人脸红心跳。
韩筃看清了他的模样,愕然了半晌,忽的,无声咧嘴笑了起来——那眼神、那模样、那情意,与前世他对着自己时几乎一模一样!
那边的韩筣似乎愣住了,秋月不住偷偷摇晃着她的胳膊,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几分惊喜,脸上还有些红晕。半天,才见韩筣略退半步,稍稍行礼道了声:“宋公子。”
宋裕慈眼中似又多了一分惆怅,拱手行礼道:“不想,竟与韩三小姐有此一遇。”人腰虽躬下,眼睛却仍盯着韩筣,那里的欲语还休,看得假山这边的夏荷都红了脸。一时恨不得赶紧把二小姐拉走,一时却又隐隐盼着那边二人真有个什么情意,也能让二小姐彻底死了心,安心嫁进白家便好了。
韩筣的声音有些发沉,略带一丝冷意:“长公主的宴席将开,怕母亲、姐妹们担心,我这里便先告退了。”
宋裕慈愣了一愣,上一回在将军府上与韩家二、三小姐相遇时,还非是这番情形……虽这位三小姐看着腼腆,却仍会红着脸低头偷偷打量自己,与自己对视上时方忙忙遮掩转头。
刚才自己在园中行走时,因为韩家二、三两位小姐的打扮几乎一般无二,这才错把这位三小姐当成了二小姐。可到底单独遇上了,不下些功夫到底不甘——虽是庶女,可韩尚书家的庶女也要比旁人家的尊贵许多!
大殿下同五殿下这会儿看起来旗鼓相当,自己心中更倾向嫡出的五皇子,要是能和韩家联姻,岂不便宜?
如今……这是怎么了?
脑中一时转过许多,宋裕慈脸上、嘴上却没半分耽搁,忙换上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又作了一回揖,语气失落的道:“倒是在下唐突佳人了,是平善的不是,还望三小姐莫怪,平善这便告退。”说罢,抬眼看向韩筣,见她没有分毫挽留自己的模样,这才心有不甘的离了开去。
如此一去,要是她同她姐姐说起这事……
宋裕慈心又沉了下去,若这对姐妹感情寻常倒也罢了,可要真真好成一个人似的,今日这事倒是自己失策了。不过还好,自己又非只有韩家一家可选?只似今日这般能偶遇这些闺秀的机遇太少了些,且来年又是科举之年,自己这探花就快要过了气!
既如此,就只能……
去玲珑阁的路只那一条,这里又无法一时绕到傍的路上去,韩筣自不愿同他一路行走,便站在原地等他走远。
秋月待宋裕慈走远了,才急着跺脚道:“小姐,您怎么和宋探花这么说话……”
韩筣这时才把脸转到假山这边,一脸诧异的看着秋月:“怎么说话?”
秋月一时哑然,只得道:“小姐不是……不是……且宋探花这样的人品模样,寻常哪里见得到?”
韩筣眉毛高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秋月一回:“你在家中时,那些管家娘子也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秋月一惊,急忙跪下:“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韩筣脸色沉了下来:“起来,叫外人瞧见成什么样子?”见秋月急急忙忙的起身后,才温言道,“我们家跟他很熟吗?”
秋月愕然摇头。
“我们同他见过许多回么?”
秋月再摇头。
韩筣这才似松了口气一般的又看向宋裕慈离开的那边——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人了:“既不熟,又没见过几回,他怎么就突然说起那些话来?”说着,又瞪了秋月一眼,“他说的如此流畅利落,还指不定之前跟多少女子说过这些呢!”
“可、可万一要是宋、宋……”秋月还是心有不甘,想分辨两句。
韩筣脸色又沉了下来:“便是有心,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说罢,便起步向那边走着,“这人装的太像,一看就知不是什么好人,仗着一副好皮囊还不知骗过多少良家妇女呢。今日这事,回去不许再提!”
“是……”抬眼又看了看前面,见再见不到那人的踪影,秋月一脸失落的垂头应道。
那边主仆二人走得远了,夏荷才松了口气,偷眼瞧了瞧韩筃的神色,正想说些什么,忽见她掩口笑了起来。
“小姐?”莫不是气糊涂了?
韩筃缓缓摇头,眼中笑意不断:“还当她是个没嘴儿的葫芦,这会儿才知道,她竟才是个有大智慧的。”说罢,也不再提适才之事,带着夏荷也朝玲珑阁那边走去。
“适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
见问,赵敃转头看了看五皇子的眼睛,见他盯着的是西面的那条路,方道:“那是内子的侄女,韩尚书家的三女儿。”
“哦?竟是韩家的女儿?”五皇子含笑点了点头,“倒果是家世渊源,听如瑾说,他母亲欲给他兄弟定的就是韩家的姑娘?”
赵敃笑道:“正是,不过订的是他家二姑娘,与这位三姑娘是同岁。”
五皇子了然,向东面那条小径上的一主一仆扫了一眼,又看回西面路上:“庶女?”见赵敃点头,复笑道,“咱们也该过去了,不然姑母该念你我了。”
玲珑阁是一处四层楼阁,中间搭着戏台子。楼分东西,东面为男宾们的所在,女客都在西面。楼里建得自然是美轮美奂,中间只隔着道时隐似现的屏风,两边的热闹都是听得到的。
韩筃到时,人已到得七七八八了。见她进来,长公主笑着朝她招手道:“倒是个稳得住的,还是说路上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所在,一时又贪玩了?”
韩筃笑着行罢了礼,走到长公主身边让她拉住自己的手:“公主府上自然处处都有好景致,哪里看得够?”说着话,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长公主下手,那里打头坐着的竟是大皇子妃?
大皇子一系,同大长公主这边素来寻常,就是遇上如今日之事,多也并不会来人。倒是五皇子向来同大长公主亲厚——大皇子家同敬王爷家更为亲近些。
如今这会儿还不显,等过上了几年,皇上的身子日渐差了,几位皇子间的纷争更炙,在大长公主这边,韩茵就再没见过大皇子、敬王爷家的人。
长公主闻声大笑起来,在她手背上拍了几拍,冲姜氏打趣:“可惜我家孙子没一个合得上岁数的,不然呐,一定把她要过来,跟她姑姑日日在我跟前伺候!”
就算是上辈子已经嫁了十来年的人,可这会儿听了这话韩筃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垂下头抽回了手来,转身儿去了自家姐妹在的那一桌席面上。
“怎么才过来?”李芸随口问了一句,便指着台子上面正演的戏嘀咕了起来,“……听说火得很呢,那个唱小生的好像是附在三皇子府上的。”
韩筃抬眼看了一眼台上,那扮小生的生的风流倜傥,正跟唱小旦一应一和。这人韩筃倒是记得,倒不是这小生唱得如何叫她难忘,而是日后有一处京中八卦,便跟这小生有关系。
三皇子母族寻常,自知没那个福分坐不上那个大位,便打定主意要做个逍遥王爷,每日里斗鸡走狗、养戏子、寻瘦马、逛堂子,玩的不亦乐乎。
更是荤素不忌男女皆宜,这唱小生的便是他捧着的。后来三皇子又瞧上了个小旦,也接到府中一道风流快活,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的,这小生跟那小旦竟勾搭到了一处,一夜之间那二人竟然卷包私奔,把三皇子给闹了个没脸。
当时京中人人都在私下拿这事当做笑谈,说了足有三四个月的功夫,这才被其它新鲜事给顶了。
眼睛在席上略扫了一下,韩筣在自己之前便到了,这会儿已坐在自己下手位子上,小妹被母亲同长公主带到了另一处席上逗她说话去了。往对面上首看了一眼,心中微有些诧异,侧了侧头,向李芸问道:“怡和县主呢?”
李芸诧异的看了韩筃一眼:“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到这会儿没回来……你怎么叫起她的号来了?”李茹岚因是敬王府唯一的嫡女,向来高傲。后又因连死了三位未婚夫婿的事,为免难堪,更是故做出一副瞧不起世间众人的模样。众女子哪个不都是家里的娇客?当面许还能忍耐一二,背地里没哪个会称呼她的号,只叫她名字便罢了。
韩筃失笑,她这是上世到了后来的习惯,一时忘记了这会儿是怎么称呼赵茹岚的了,抬手指着桌上道:“今日有朱果可吃?”
“听说是前几日宫中送出来的呢,也就长公主这里有份,再想吃啊,就得入宫了呢。”李芸果被她带开,放开手去没再理会适才的事。边上韩筣诧异看了几眼韩茵指着的“朱果”直愣神。
大皇子妃人坐在上头,口中一边同长公主奉承着,眼睛一边不住的在下头未出阁的女子间打量着,左右看了看,最后落到韩筃身上的瞩目反倒比其它人要多些,不知心中在琢磨些什么。
这边众人话音刚落,那边便见有人匆匆入席。几人抬头看去,正见赵茹岚忙忙入席,脸色微红,朝着长公主的所在走过去请安说话。
韩筃几女离得远,看得不真切,长公主见了赵茹岚的神色更是一愣,眉头轻轻挑起,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儿,眼睛在她腰上别着的一块材质寻常的玉佩上多看了半眼,这才笑道:“可是找地方贪玩儿去了?”
赵茹岚脸上红晕深了一分,垂头道:“看花儿的时候一时失神倒忘了时辰,还望姑母莫要怪罪才是。”
拿手虚点了她一点,长公主笑指着她道:“你想玩儿,什么时候过来便是,今儿个人多,仔细再叫人冲撞着了。”说罢,又摇指着女儿家所在的席面上道,“快去找你那些姐妹们说话儿吧,免得老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说话吃饭都不自在。”
待赵茹岚归了座位,长公主又举杯遥敬了众人一杯酒水,才趁着自己婢女倒酒之时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那婢女只微微点头,上过酒后便悄悄退下,席上并无半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