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姜看好了城里那处房子,便打算买下来。回来家跟钟继鹏一说,钟继鹏就急了。
“花四五千块钱买几间旧屋?你憨了吧?你个怂女人,真是越来越自作主张了。”
冯玉姜瞪了钟继鹏一眼,说:“说话就好好说话,你要再顺嘴溜地骂我试试?你欺负我不会骂你是吧?”
冯玉姜坐在饭桌旁边,看着钟继鹏吃面条。听冯玉姜抗议了,钟继鹏停下挑面条的动作,咧着嘴笑。
“骂你怎么啦,骂你多亲热,旁的人叫我骂还不赖骂呢!”
“死一边去。再骂我撕你的嘴。”
钟继鹏突噜一声吃下一筷子面条,故意吧唧吧唧嘴,说:“憨女人,你先别忙跟他定,我抽空跟你去看看,钱要够手的话也不是不能买,租也要花钱的,买下来划算咱就买。关键是那房子值不值,你一个女人家别叫他给哄了。”
这还像个人话!冯玉姜说:“我寻思差不多,房子虽然不算新,可是城里不比乡下,那地方往后肯定能涨钱。我看他那意思,按我给的价钱应该能卖,就算不行最多再给他添个百儿八十的。”
“你怎么就拿准能涨钱?要是不能呢?几间破屋,哪值那老些钱!”
“……城里地势好肯定能涨钱。你放心,我看准了。”冯玉姜总不能说,我上辈子就知道了?
钟继鹏说:“我反正支持你开饭店,你也算开出门道来了。要不是开饭店,这两天你去城里剩咱们爷仨搁家,饭都吃不上。下回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就算价钱合适,你一个女人一把手拿那老些钱给他,他跟你打翻脸巴子迷你的钱你怎么弄?”
冯玉姜想想也是,她倒是不怕,但难保旁人不会起意欺负她一个女人,带着个钟继鹏能免去不少麻烦。带着钟大王还能吓唬人呢!
“那你下回跟我去。”冯玉姜说,“你去也好,这毕竟是家里的大事情!”
隔天钟继鹏跟冯玉姜一起进了城,一看到那处宅子,钟继鹏就不乐意了。
“就这破屋,前头砖瓦房还行,后头还是老石头墙,都不知是哪八辈子的老屋了。”
按照约定的,很快房主就来了,一见面就跟冯玉姜说:“我跟家里商量了,你说那个价钱绝对不行,甩到底也得给四千六。一间屋才划四百来块钱,还带着个家院子,你上哪里去买?”
钟继鹏接过话来说:“你这前头的房子还行,后头的,我打赌你原先是草屋顶,后来换了瓦的,你这样很容易漏雨,我就是买了也得花大功夫好好修,四千四,我还嫌贵了呢!”回头对冯玉姜说:“我看不行,你还价还多了,根本不值这个钱。”
房主瞅着钟继鹏,就说:“要是不能买,你先租也行,不过先说好我一旦找到合适的买主了,我还得收回来卖。我等着用钱。”
冯玉姜说:“那不行,我租下来你说不定哪天就收回,这样不稳定,我开饭店的,又不能说搬就搬,那谁还敢租?”
“这地方算不上城中心,我看不好,咱再找找,换个热闹的地势租。”钟继鹏对冯玉姜说,扭头又说房主:“我说老哥,你租房子,你不一定哪天合适能租出去,空出来你就没有钱拿,看样子你这房子也空了一段日子没人租吧?卖掉你又死要价,一时半会肯定没人买,真不知道你怎么算账的。”
钟继鹏不知道冯玉姜心里头的打算,她就是看中这块地靠着水晶加工厂。钟继鹏他是真的没看好,冯玉姜不行啊,她是一心想买这个宅子,就顺着钟继鹏的话头说服房主:
“我小孩爸说话在理,你要是空上几个月租不出去,折的钱也得不少。四千四,我当一回家,你卖就卖不卖我真不能加价了。你不是急着用钱吗?卖给我,我一把手就能给你。”
钟继鹏一听,忍不住瞪了冯玉姜一眼,但是看看房主在场,终究没再说什么。
房主低头思虑了半天,下了决心地说:“那也行吧,不过我要在五天之内拿到全部的钱,不能拖。”
四千四,就算是家里头经济条件好,筹备齐也不太容易。房主自己给了五天期限,哪知道冯玉姜倒不领情。
“只要咱手续办完了,我当天就给你。不过你这后屋里还有些子杂物,你也得赶紧弄走。”
房主一听就乐了。
“行,我马上叫家里弄走。这房子你买的太划算了,我儿子在北京上大学,找个对象是北京大闺女,我要不是急着拿钱给他用,我怎么也舍不得卖。”
房主转身拍拍钟继鹏:“大兄弟,你媳妇一看就是个能成事的。”
钟继鹏嘴角抽抽,笑。
房主就问:“那你两个看看,咱怎么过户?得找个中间人做个见证吧?”
钟继鹏说:“那当然,要板正写个字据,中间人找谁,你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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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约定了第二天上午还在房子这儿碰面,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子。房主一离开,钟继鹏就忍不住埋怨冯玉姜:
“我说不行,你张口就说买,这不是叫人说我不当女人家吗?你还真不给你男人留面子。”
“面子不能当饭吃,你放心,咱这房子保证买的划算。”宅子买妥了,冯玉姜满心高兴。
“房子贵点贱点你买就买吧,可是你往后也得注意点,在外场上你得给我留面子。”
冯玉姜笑笑安抚他:“行,下回注意。”
当地庄户人有句话,叫做“女人当家,墙倒屋塌”,女人大包大揽地当家,传出去外头说话也不好听。钟继鹏就是死要面子,可是像钟老大那样,男人窝囊废,一家人都跟着受轻视。冯玉姜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能改变的事。
话说回来,干干的面子能当什么用?钱是她挣的,买房子这事绝对没有错儿,冯玉姜觉着这个主她必须做,错过了要懊悔的。
虽然知道将来房价地价必然贵死,不过冯玉姜她上辈子一个农妇,也不关心房市,也没买过城里的房子,对这块地二三十年后能值多少钱其实没有概念的,反正绝对赔不了,能挣钱就行。
“这样吧,要不我请你下饭店去,今天抢了你的面子,请你吃顿好的还不行?”冯玉姜笑着说,“把咱二丫叫上。”
钟继鹏撇嘴:
“请我?你还不是想给你闺女吃顿好的。”
冯玉姜还真不是只想叫二丫吃顿好的,她是有事问二丫。趁着中午放学,两人去学校接了二丫,找了个饭店,点了三个菜:豆角炒肉、烧茄子、炖花鲢鱼,又要了一个黄瓜鸡蛋汤。
“这家饭店的菜,样子弄得怪漂亮,味道也就普通。”冯玉姜这阵子喜欢下饭馆,她是要研究旁人家的饭店,找经验。
“你看吧,说请我吃饭赔罪,点的菜都是闺女欢喜吃的。”
听钟继鹏故意抱怨,二丫就笑,招手叫服务员拿瓶酒来给钟继鹏。听冯玉姜说要在城里头买房子,二丫十分高兴。
“妈,我觉着你有眼光,城里头生意保证比乡下赚钱,房子也值钱。”
冯玉姜说起明天要交钱交房的事,问二丫:
“你哥不在家,咱家就数你文化最高,你说这房子怎么过户?找个中间人作保,签个字据,我寻思这样不放心。”
“嗯,房子可不是三两个钱的东西。”二丫说,“这个我也不怎么懂,不过乡下有些老习惯老做法其实没有法律效力,没有保障。我班里同学她爸是法院的,我叫她给问问她爸。”
“行,你给问清楚。”
“爸,妈,你两个今晚还回去?明天一早又得赶回来,就赚坐车挨累了。干脆找个宾馆住一晚上算了。”
冯玉姜忙说:“那不行,我跟你爸都不搁家,刚子有吃有喝还行,小五就该哭闹了。再说两个都不回去,家里头姜嫂她们都跟着担心。”
真是不方便啊,有个电话就好了。
冯玉姜说着猛然想起这事,就跟钟继鹏说:“你回去抽空到邮电局问问,咱得装个电话。家里头装一个,这边收拾好也装一个。要不真不方便。”
“装呗,你阔气。我听说得要初装费。”钟继鹏拉长了腔调说,“回头再开新店,钱也得省着点花。刚子这阵子整天嚷嚷要买电视机,寻思咱家钱都跟那地瓜叶一样,一抓一大把。”
两年前镇上一户人家抱回了本乡镇第一台电视,14寸黑白的,在上海工作的儿子给买的,羡煞一整个小镇的人啊。正赶上八四年春节过后放《射雕英雄传》,一到晚上,那家人院子里就挤得满满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主人把电视机抱到院子里搁在三屉桌上,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各人搬着板凳来看电视,赶上村里放电影热闹了。
没过一阵子,主人家招架不了了。一到晚上那老些人,家里乱成一团,开水都烧不上喝的,索性开始卖票,五分钱一票。人是减少了,乡里乡亲却在背后头骂主人势利眼不讲人情。
刚子就连续好多天搬着个小板凳,去那家看电视。钟继鹏好几回笑骂。
“妈妈的,一斤大米才一毛五,你一晚上看掉我三两半大米。”
不行啊,太好看了,梅超风上集的时候爪子抓出去了,郭靖也不知道会不会叫她抓死。刚子一到晚上就拿五分钱自动跑去等着,入了迷的刚子还学着比划几下降龙十八掌,整天寻思着自己也能捡到个武林秘籍什么的,也练成个绝世高手。
买电视机,成了刚子最大的心愿。
电视机冯玉姜不是买不起,可那是个闲物不是?有没有不都行嘛。
“你跟他说,要是期末考试能考及格考上初中,就给他买。要是他能一口气考上八十分,我给他买带彩的都行。”
拼了!刚子今年要考初中,为了叫刚子别再不及格,冯玉姜是下大本钱了。
二丫办事儿风风火火的,第二天一早就跑到车站等冯玉姜,说同学的爸爸建议去公证。
“那一带的老房子,不一定有正儿八经的房屋证,去公证的话要花点钱,不过有法律保障。”
钟继鹏跟冯玉姜一听,都觉着好,让公家给你做证明,多稳当。房主听到他们提出要公证,倒也没有旁的看法,就是提出了费用的问题。
“公证的钱咱家来出。”钟继鹏立刻大方地说。四千多块女人都不眨眼花了,这两个小钱他还舍不得?
公证。数钱。在房子里头转了一圈,钟继鹏咧着嘴笑。
“这宅子打今天起姓钟啦!”
乡下有新房,城里还有房子,钟继鹏觉着再弄一处宅子,三个儿子就都有着落了。农村人,儿子一大不能不操忙儿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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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刚入手,冯玉姜还没来得及收拾粉刷呢,老家传来消息,钟母病了。
钟母经常有病。这两年,钟母但凡有什么要求没达成,总是要病一病,比如要吃驴大肠钟老大家的没给买,比如要一个金丝绒夹袄子冯玉姜一时没理会,再比如嫌冯玉姜一家过八月十五节没回去。
不过这回看样子是真的!
所以这人呐,不能老是装病。装着装着,装出中风来了吧?
钟老大来传话的时候脸色灰败,头低毛耷的。
“我看真要不行了。该准备的真得准备了。”
钟继鹏对他妈的感情还是十分真的,听着烦,气哼哼地呲吧钟老大:“别动不动就不行了不行了的,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钟老大反驳:“我说好话她就能好了?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他奶上回看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中风了?”
冯玉姜这么一问,钟老大就嚅嚅半天不说话,脸色怪难看的。钟继鹏一看,这里头有事儿啊,他心虚什么?
中风这个病吧,肥胖的人容易得,爱生气的人容易得,钟母两条都占了。钟母欢吃肉,冯玉姜家一个月给二十块,她隔三差五就叫钟老大家买肉给她吃,全她自己吃,旁的人谁吃她嘟噜谁。年纪大了嫌瘦肉咬着硬,就欢吃肥肉跟五花肉,平时又不下地干活,动都不愿情动,一天天的胖。再有,有事没事生气骂人,整天在家里数鸡骂狗。中风这样病找上她,简直就是理所当然。
不过眼下是夏天,这个病本来秋冬季咋暖咋寒的时候容易发病,怎么这时节就突然找上钟母了呢?
钟老大自己不愿情说,可也瞒不住谁。钟老大家二儿子二孬去年说了个媳妇,新媳妇反正有点傻乎乎的,结婚就用了钟传军挪出来的那两间房子。他家不是还有个三儿子三壮吗,眼看也大了,急着说媳妇,没房子呀!
傻乎乎的新媳妇这事倒不傻,估计也是二孬撺掇的,跟老婆婆死拼,这屋子是我的,我穿红衣裳当新媳妇就进的这屋,谁也不兴叫我搬出去,谁撵我我跟她拼命,我拿刀杀她!
钟老大家的没法子了。
三壮自己着急,便把脑子动到了钟母住的那两间屋上头。那两间屋,住着钟母跟四巧,只要想法子叫钟母挪出来,四巧随便哪儿就塞下了。三壮这么打算着,就想法子对付钟母。他也不敢明着来,他给钟母屋里扔了两回死老鼠,还扔过死蛇,再撺掇钟母搬家。
“奶,这屋太差了,潮气也大。你搬去我四叔那屋子,他家老屋有四间,两间我大哥住着,你还住你那个东堂屋多好。晚上你搁那边住,白天你还来这边吃饭,也方便的。”
钟母当然不搬。儿子在跟前呢,大孙子没有养她的义务,大孙媳妇还给冯玉姜当服务员去了不在家,她搬回去谁来伺候她?她吃个饭还得来回跑,她才不傻呢!
三壮着急啊,就瞅机会偷偷往钟母屋里泼水,都潮成这样了你还住得下去?结果,第二回就叫钟母给逮到了。
“狼心狗肺的小鳖羔子,我说哪来的死长虫呢,肯定也是你弄来的……”钟母施展骂功骂个没完,三壮一来火,就回了两句,这下子,钟母直接气得躺倒在地上了。
全都是人才啊!
钟继鹏拖着冯玉姜,火急火燎地回到老家。钟母歪在床上,整个半身不遂,死人一样不能动弹,右边胳膊手都不停地抖,口歪眼斜,嘴角吊着,只有那双恶狠狠的眼睛,还能看出她昔日的威风来。
至于三壮,早已经跑得找不着人了。
“赶紧的弄医院去呀!”
钟继鹏这么一说,钟老大家两口子死也不吭声。去医院不要钱吗?冯玉姜家给的钱,钟母越来越捏的紧,她中风之后钟老大家的在她屋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钱来,一个农村老太肯定花不完的,藏钱的地方也是高水平啊。
钟继鹏看看冯玉姜,冯玉姜也在看钟继鹏,老的有病,还是送医院吧,能不能治是一说,不送去医院治,外人说话不好听的。
一边安排送钟母去医院,一边冯玉姜心里头暗暗庆幸,幸亏钟母是这时候中的风,要是等她新饭店弄好了开业了,钟母这头再进医院,叫她哪里能抽出来功夫?两头忙不开。
再怎么说,那是她老婆婆,冯玉姜觉着钟母落得这个地步,不忠厚地讲已经算是报应了,作为儿女该尽到的责任还是要尽的,哪怕徒劳无用,只做给外头人看你也得做呀。
钟母本来就胖,中风不能动弹,死沉死沉的,钟继鹏叫上传军跟二孬,连同钟老大,好几个人费了老劲,才把钟母抬上找来的拖拉机。
在钟继鹏凶巴巴的目光下,钟老大两口子不得不爬上了拖拉机,跟着一起送钟母去县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拿着一大堆检查报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皿妹子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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