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先帝驾崩后真假诏书的生死之争、即位后刺客暗杀的团团疑云和两位藩王的离奇暴毙,乾元三年算是乾元帝登基后第一个风平浪静的年头。
这年夏天整座京城最大的谈资也不过就是靖平侯府曾家的“弟不如兄多矣”,箫国公为嗣子箫慎延请名师,以及清远侯府陶世子从祖籍接来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男童。
京中议论纷纷,都说那就是陶世子给自己挑的嗣子了,陶氏族谱上也早就改了父母,只不过没有广而告之罢了。
虽然箫国公府过继在先,但是他们家的情形与陶家全然不同。
箫国公已经年逾四十,除了过了年也实打实四十岁了的发妻曾经在刚成亲之时生下一女外,剩下八个妾侍和众多通房丫头们都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又有个老夫人在上面压着,就盼着快些把亲孙子接回来执掌家业,箫国公能撑到今年都实属不易。
而清远侯家的世子陶谦不过三十出头,这么多年没有儿女的原因之前也一直被诸人归结为世子妃林氏不能产育且悍妒。
如今他不想着纳妾留后,却直接从老家接人,显然是动了过继的心思,京里的传言就有些不太好听。
男人嘛,这么多年都只守着正室就已经够奇怪的了,现在都到了快绝后的地步了居然宁可便宜别人家也不想法子自己留后,除了自己不行,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陶家接人进京的消息传出来不过一旬,连陶谦到底得了什么隐疾都煞有介事的有了七八个版本。
清远侯陶晏然与陶谦本人在朝中都有实职,朱氏和林氏婆媳皆出身高门,消息可谓十分灵通。流言刚刚有了苗头,各自的姻亲故旧就往他们府上含含糊糊的透了话儿。
陶家照旧记下这份恩情,上上下下却始终不发一言,任由闲言碎语在京城内外被有心人弄的沸沸扬扬。
事情的高/潮和明面上的终结发生在初秋。
那日陶谦与人在朝上就河坝款项一事争执时,那人口出恶言、讥讽陶谦不是真丈夫。
陶谦一向深得乾元帝看重,比起不修口德的郑郎中乾元帝当然更想维护他。
只是乾元帝一句放肆还没说完,陶谦手里的笏板就飞到了一脸蔑视的睨着他的郑郎中脸上。
陶谦可是正经学过武的,每天都要练上一个多时辰,揍个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加上还有几个向来交好的在旁边借着劝架的名义把真正想阻止陶谦单方面殴打的人隔开,等乾元帝慢悠悠喝止陶谦之时,骂人的郑郎中已经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要不是被陶谦捏着领子提着,估计他能一头栽到地上去。
老神在在站在前面的陶晏然就像根本没看见自己长子御前痛殴同僚的举动一般,还乐呵呵的冲气的脸都青了的郑郎中之父郑大将军笑了笑。
那神情谦虚到了十分。
最终,御前失仪的陶谦和不修口德的郑郎中都被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
打人的和挨了打的一样处置,只要不是白痴就能看出乾元帝的偏心眼。是以即便陶谦暂时窝在家里修身养性,乐于说三道四的人还是暂时收敛了些。
即使后来陶家又出了诸如庶出的二爷陶苋被侯爷陶晏然打了个皮开肉绽,二奶奶跑回娘家哭诉却被父母兄长押回陶家赔罪等事,京中也没有再津津乐道于陶家的秘事。
等到因为被人在御前打的还不了手又被自己老子狠捶了一顿的郑郎中养好了伤重回朝堂,乾元帝登基后第一个准备大肆庆祝的中秋也快到了。
男人们自然忙着在朝堂上周旋,女眷们则要细细打理各种庶务。自家的宴席请谁不请谁、旁人家的请帖应谁不应谁、送礼回礼的厚薄等等不一而足,都要一样样过问。
清远侯府当然也不能例外,好在这些朱氏林氏婆媳都是做惯了的,无非是按着去年的旧例、再根据今年各府的起落酌情增减一二而已。
她们更关心的是两个小娃娃:嫡亲的宝贝福娘和刚接回来抚养的陶子易。
无论外界如何传说,陶子易在族谱上还是他生身父母的儿子;但是在府里,陶子易的一切都是按长子的分例办的。
确切的说,是按照清远侯府几代以来的惯例减了二分。
这还是侯爷陶晏然发的话。因为陶家封侯以后的长子们都是既嫡且长,独陶子易的身份不同,减下二分便形同庶长子。
含含糊糊定下了,如何教养就成了另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陶晏然让陶谦自己拿主意,陶谦就从舅舅诚郡王那儿借了个先生。不过现在陶子易还小,大多数时候还是留在后宅陪福娘玩耍,每旬只跟先生上六个时辰的课。
这一日陶子易绷着小脸认认真真的又把先生教的书背了三遍后,就主动提醒了来京后新配的奶娘一句,说是该去正院看妹妹了。
最初陶子易的奶娘还怕这个年纪的哥儿不耐烦陪个还不会跑的娃娃,想好了千般说辞打算哄也要把哥儿哄着乖乖呆在表姑娘那儿,没想到陶子易懂事听话的都不像个孩子。
每天不用奶娘说,陶子易自己就记着时辰去看福娘。不论福娘醒着睡着、说的话他听不听的懂,陶子易都认真的陪在福娘身边,有时候还会把朱氏或者林氏赏下来的东西带去分给福娘。
不管陶子易的身份有多尴尬,这样一个眉目精致漂亮如画的小男孩如此聪明懂事都十分能搏人好感。
因此仔细收拾打扮过的陶子易刚牵着奶娘的手走到正院门口,就被闻讯赶过来的几个大丫头笑着送到了福娘那儿。
福娘这会儿刚刚吃完哺食,正无聊的嘟着嘴趴在外祖母朱氏的爱狗绣球儿背上玩指头,一见陶子易眼睛都亮了。
小胖手一撑自己站了起来,福娘摇摇摆摆的就迎了上去。绣球儿一看小主人走了,也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坠在了福娘身后。
这下可忙坏了陶子易。
既要小心护好福娘、不能让她有个磕磕碰碰,又要躲避福娘探出的想要摸他包包头的胖爪子,还有个绣球儿在脚边吐舌头摇尾巴的发起热情攻势,把个还没桌子高的豆丁急的鼻尖都是汗。
一屋子的奶娘丫头还只顾在旁边笑,陶子易一个招架不住,到底让福娘得偿所愿,害羞的一张小脸都红了,却依然轻轻的拉着福娘的手,问她想不想听哥哥读书。
心满意足的福娘这才肯安分坐下,乖巧安静的点了点头,吐字清楚的叫了声“子易哥哥”,就准备听陶子易一本正经的读三字经。
说来好笑,福娘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竟然是骂舅舅陶谦坏蛋,骂完了还被喜不自胜的陶谦抱着跑过了半个院子。
之后除了一声“舅舅”每次都要陶谦连哄带骗,福娘叫人就特别的清楚明白。
谁知陶子易把书本打开后又合上了,一脸纠结的看着福娘,半晌才奶声奶气的开口道:“妹妹,我是哥哥,应该我摸你的头,你不可以反过来的。”
这句话陶子易早就想对福娘说了。以前是不敢,但是他觉得不能再放任妹妹了,不然以后妹妹总摸哥哥的头,哥哥的威严都被摸没了。
陶子易说的特别认真,还不自觉的学着先生晃了下头。差点被正太逗笑的福娘眨了眨眼睛,考虑到正太的自尊心也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
两个小娃娃偏要学大人样,在旁边照看的奶娘丫头憋笑憋的脸都红了,活泼些的杨桃再也忍不了,干脆跑到屋子外头笑了个痛快。
福娘的屋子离朱氏、林氏二人议事的屋子就几步路,杨桃特意离福娘的屋子远了些,那笑声自然就让正商量走礼的朱氏二人听着了。
朱氏自然要吩咐人问一句。
等听到陶子易和福娘的话,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奶娃娃倒有些意思。”
只是一看到手边靖平侯府送来的礼单,朱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事儿不大,就是恶心人。可怜她这样好的福娘却摊上了那么个婶娘。
林氏刚因为两个孩子而有些和缓的脸色也在瞥见那张单子后落了下来,粉面含霜:“不过是怀了身孕,他们老夫人心慈手软放了她一马,就敢动心眼。她不想接福娘回去过中秋,咱们家还不想给呢。”
“曾太夫人的脾气确实比当年软和多了。”朱氏没林氏那么大的气性,她只是担心外孙女:“不过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媳妇,又没有十恶不赦的大错,能如何处置?但愿徐氏因此一事能明白些事理。”
朱氏话虽然这样说,其实她心里也不报什么指望。
娘家嫂子才送来了消息,说是徐氏嫡亲的兄长刚刚与族中二房和离归家的侄女定了亲。无论女方品性如何,那都是太后正经的侄女,徐氏自觉娘家风光无限,恐怕才被亲家母按下去的心思又要起来了。
可惜女儿女婿都去的太早。
人走,茶凉。
朱氏心中满是酸楚,却没想到那似乎已经把救驾而亡的曾琰忘得干干净净的天子也突然提起了昔日的心腹重臣。
宏德殿内,批了一上午奏折的乾元帝忽而搁笔,盯着案前袅袅生烟的香炉出了回神,招手把内监总管李明典叫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