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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点40分开始,就陆续有学生走进礼堂占座。来听骆志远讲座的人并不多,多数是针灸推拿系的学生。这应该是胡林刻意“打压”的因素使然——系里没有下书面的通知,而只是让几个老师口头通知了一下,有很多学生并不知道今天下午的讲座。
几十个男女学生分散在各个角落,人实在是有点少。
韩奎和王琳娜坐在台下第一排,骆志远视线所及的地方。
韩奎见来听讲座的人有点少,有些尴尬地望着台上的骆志远。而王琳娜则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
骆志远并没有太在意。这是他第一次在中医药大学开设讲座,人来的少并不奇怪。当初他在印国蒙麦大学开讲座,来听的就只有寥寥数人,他也一样打开了局面,何况是在国内的中医药大学。
哪怕只有这几十个人,骆志远也会认真完成这次讲座。
而接下来,他会向中医药大学履行自己的承诺,只要不去外地出差,每月在针灸推拿系开设一次讲座,免费讲座。
骆志远抬头看了看表,见已经到了时间,就向台下的韩奎招招手。
韩奎匆忙跑上来:“骆老师,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呵呵,你去把礼堂的门关紧,到点了,我们开始。”骆志远挥挥手。
说完,骆志远转头望向台下,略一沉吟,就缓缓起身来朗声道:“同学们,首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骆志远,是针灸推拿系的兼职副教授,根据我跟中医药大学的合作协议,我每月会在针灸推拿系举办一次免费的讲座,愿意来听的同学,可以来。”
“今天来了34个同学,其中包括两名助教。”骆志远淡然道:“这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多了,不过我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哪怕是只有一个同学来听,我也会坚持将讲座完成。”
台下响起了一些笑声和窃窃私语声。
但台下的王琳娜却是暗暗一惊,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骆志远竟然数清了听讲座的学生人数,丝毫不差,这种细微的观察力似乎非常人所及啊。
“好了,今天的讲座,我们改一改形式,灵活一些。我在这里,不讲那些成套的理论,因为大家都是科班生,学习这些理论已经很系统了,我这里就不再赘言了。这样,我先抛砖引玉,提出一个话题,然后我们大家敞开来讨论讨论,算是互相学习。”
骆志远的讲座方式引起了台下学生的好奇,议论声更大了。
而王琳娜则更加不屑一顾了,心里鄙夷道:“不是不讲,应该是不懂什么中医理论吧?当着中医药大学的这些专业学生来讲中医理论,岂不是很容易就要露陷了?”
这个时候,韩奎走了进来,而韩奎身后,跟进来两三个人,正是系主任胡林和系里的两个讲师。
骆志远没有注意胡林几个人的到来,而是径自去黑板上写下了“中医药产业化是中医发展的必由之路”。
骆志远知道自己的做法最近引起了业界的一番争议,他借讲座的机会,也顺势提提自己的观点,算是一种对质疑的回应吧。
“同学们,当今社会是一个经济全球化、行业市场化的社会。医药行业也不能例外。当前,西医早已形成了规模产业化,全球技术交流和医疗产品商业化运作如火如荼,但我们的中医仍然犹抱琵琶半遮面。名气很大,谁都知道中医很厉害,但是效果呢?市场认可度呢?体现在哪里?”
“西医走进国门,西医各科室各学科各种医药技术手段发展迅猛,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得到了国人的强烈认可。与之相比,我们的中医境地就非常尴尬。”
“所以,我认为,要发展和保护中医药文化,产业化是不可回避的必由之路。”
骆志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系主任胡林举手了。
“胡主任,你可以提问。”骆志远微微一笑。
胡林昂然起身,倒背双手大声道:“骆老师,我非常不认同你的观点。我觉得,你这种观点虽然新颖,但没有经过学术界的论证,不宜公开传授给学生,以免误导学生。”
“呵呵,就是一个讲座,我刚才也说过了,提出一个论点,然后大家讨论。胡主任不认同我的观点,可以反驳。”骆志远没有动气,神色平静。
尽管,以胡林系主任的身份而言,他公开跟骆志远唱反调,不太符合规矩。
胡林大声道:“我的老师、本校的创始人之一、国内著名的国医大师王守一先生说过,中医药是国粹,必须要坚守本心,任何沾染了铜臭味道的行为,都是对中医药文化的亵渎。我们宁可守住一片湛蓝的天空,也不能让这片天空被污染。”
“中医关键的是师承,师徒如父子,能把最核心的诊疗理论、方法传承几千年,但现在按西医的方式发展,纯粹变成利益关系,我们的文化内涵何在?何存?不知骆老师考虑过没有?”胡林的声音慢慢提高了几度。
王琳娜在台下忍不住拍手称赞:“太对了!中医药怎么产业化呢?比如说针灸吧,如何进行商品化买卖?”
骆志远笑了:“胡主任和王琳娜同学说的很对,中医关键是传承,内涵在文化。但是,在此前提下,我们可以想办法拓宽中医产业化的路径,否则,固步自封、思维僵化,中医药迟早是死胡同一条。”
“很多中医捍卫者认为中医是哲医,且有很重的文化气息,其实这是一个一点也不高级的误解。中医既然是关于人体的科学,那么它的主要特点依然在自然科学范畴之内,在于表述了人体生命客观规律的特殊侧面,如客观反映了生命规律整体性、系统性、个性化、态势论、病因的自然、社会、心理、体质、时空等的相关性和多元性,至于哲学表述工具、文化元素都是枝丫末叶的小差异。把中医特点界定在非重点之上,捍卫力量用偏了、无效了,使真正的特点得不到守护,也就不利于真正特点的挖掘、光大……”
骆志远在台上侃侃而谈,这种观点非常新颖,有悖于学生们平时学到的传统理论,引起了数十名学生听众的强烈兴趣。
胡林对骆志远的观点很是排斥,他刚要继续开口反驳——他不允许骆志远公开给他的学生们传播一些歪门邪说误导学生,王琳娜霍然起身——这个助教竟然义愤填膺地当众质疑起老师的观点来——
“骆老师,你跑题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骆志远皱了皱眉,淡淡道:“至于王琳娜同学所说的中医药如何进行市场化的问题,这是一个系统问题,很难用一两句话说得清楚。”
王琳娜立即嗤之以鼻:“不是说不清楚,而是不太可能!骆老师,别的都别扯,你就跟我说说,比如说针灸,如何市场化商品化?学生洗耳恭听!”
台下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骆志远的身上。
在骆志远看来,台下这个女孩实在是有点无理取闹了。但她提出来的问题,一时间他也很难作答。
见他保持了沉默,台下有个别学生开始起哄。王琳娜冷笑着紧盯着骆志远,心道我看你怎么下台?
“就我个人所学而言,我的确是有办法将针灸及其辅助治疗的中药手法商品化,市场化运作。”骆志远笑了笑:“这个问题,我们康桥集团的中医药研究中心正在进行最后的攻关,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看到成果的。”
王琳娜冷笑着:“骆老师,您还是在回避,用一些不可能发生的成果来糊弄我们。我,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由此,我不能不怀疑,您所谓神奇的针灸术,到底是不是虚有其名?”
骆志远怒极反笑。他没想到,自己来中医药大学开这个讲座,竟然遇到人为和故意的刁难,这显然是系主任胡林安排的。
而台下这个女孩,哪里是什么助教,分明是找茬!
骆志远定了定神,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态,更不能发火。
“但是,我必须要给同学们申明的是,我成为学校的副教授,是校方的聘任,而我也无意跟什么人争什么学术地位,更无意做一个专职医生,我还是那句话,中医于我,不过是兴趣和爱好,仅此而已。我在学校的讲座,感兴趣的可以来听一听,不感兴趣的人大可以不来。而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听,那我也懒得来这里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神色平静地继续微笑道:“既然王琳娜同学有所怀疑,那不妨上台来,我们来一番实践验证。”
王琳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昂然不惧地走上了台。
骆志远望着她,神色更加平静而坦然。
而台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下一场情节的开演。
到了这个份上,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这其实已经不是什么讲座,而是一幕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