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饭的点。
赵寒和党政办的几个办事员以为新镇长到任,中午班子肯定要按照惯例就餐,为骆志远接风了,但结果,眼看着几个班子成员先后下楼,回家的回家,出门办事的出门办事,去食堂吃饭的也进了食堂,赵寒一怔,心里忍不住暗暗苦笑。
由此,他明白,这位骆镇长面临的处境,恐怕比他想象中的更要艰难。
赵寒犹豫了很久,他虽然想要靠近骆志远,但又不想做得过于明显,唯恐引起费建国和熊国庆等人的怒火。他迟疑着看了看表,向秘书王倩招呼了一声:“小王,你去骆镇长那边说一声,看看领导有什么交代的,顺便也问问领导中午是不是在食堂用餐。”
王倩嘴角一挑,心说你想要巴结新领导,怎么不自己去、偏要让自己出面,这不是拿自己当枪使吗?
因此王倩就有些不太高兴地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向骆志远的办公室。
尽管不乐意,但赵寒毕竟是副主任,他这么说出口了,王倩也不能当面跟他反驳。况且,作为党政办服务人员,她也有责任关心一下新任镇长的饮食问题。
王倩走进了骆志远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仍旧大敞着,屋里的火炉虽然极旺,但也经不住寒风使劲往里吹。
骆志远埋头看着材料,他初来乍到,除了下去走访调查之外,最容易掌握情况的方式就是阅读有关材料和文件了。
王倩轻轻笑道:“骆镇长,您中午是不是留在镇里吃呢?”
骆志远哦了一声,抬头望着王倩笑了:“到中午吃饭的点了?这么快?哦哦,镇机关上不是有个食堂吗?我就跟大家一样,以后就在食堂吃饭——对了,王秘书,是不是需要交伙食费啊,麻烦你帮我交一下。”
骆志远说着,取过自己的小黑包来,从里面取出几张百元钞票来也没数,直接递给了王倩。
王倩犹豫着没有接。镇上领导吃饭哪有交伙食费的,虽然没有明确的文件规定班子成员可以不交伙食费,但事实上,领导层没有一个交过伙食费。只是这是潜规则,王倩也不能明着说,只好陪着笑脸道:“骆镇长,先不用交什么伙食费的,您要是在食堂吃饭,我带您过去就是了。”
骆志远哦了一声,顺手又将钞票塞回包里,他起身笑了笑,“好,我们去吃饭——你稍等,我先洗洗手。”
骆志远将黑色的妮子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浅灰色衬衣和天蓝色的羊毛坎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清爽。王倩眼眸中掠过一丝光亮,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神撇开,不再直视。
骆志远去里间洗了洗手,然后走出来,笑道:“走,去吃饭!”
骆志远笑容宁静态度温和,王倩心里最后一点紧张恭谨的情绪渐渐散去,陪着骆志远走出办公室,顺着走廊走了过去。
赵寒早已等候在门口,见两人走过来,赶紧顺势走出来恭谨笑着招呼道:“骆镇长,去食堂吃饭吧?小王,你赶紧给领导准备一套餐具!”
骆志远瞥了赵寒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浓,他向赵寒点点头:“谢谢,麻烦了。”
从始至终,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骆志远给镇里人的感觉是斯文有礼、成熟稳重、温和谦逊,没有一丝一毫的盛气凌人和傲慢架子。赵寒和王倩陪着他下楼,一路遇上打饭回办公室吃的普通干部,也都笑着打招呼。
鹏程镇的机关食堂是一间大会议室改造成的,东区是普通干部的用餐区,摆着几张圆桌,已经有不少干部埋首吃饭,而西区则是领导班子成员的用餐区,中间隔着一个美轮美奂的木制屏风。
骆志远双手插在裤袋里面带笑容走了进来,旋即引起了用餐人员的举目关注。他缓慢而行,举止从容,气质儒雅,猛一看上去,不太像领导干部,而更像是港台明星。一些女干部眸光闪动间,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而西区那边,熊国庆几个镇领导正在说笑着用餐,抬头看见骆志远在王倩和赵寒的引领下去打饭,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僵。
高欣庆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碗来喝了一小口热乎乎的小米粥,她虽然没有转头凝视骆志远,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骆志远的身上。
两个做饭的大师傅陪着笑脸跟骆志远打着招呼,接过王倩递过去的三层不锈钢饭盒,给骆志远打了一份红烧肉、一份海米油菜、一份小米粥,刚要给骆志远呈米饭,骆志远笑着指了指蒸笼上尤其还冒着热气的花卷道:“师傅,我吃一个花卷就可以。谢谢。”
王倩领着骆志远去了西区,黄坤、计为民、高欣庆、管大军等人见骆志远进来,出于礼貌,纷纷起身笑着打招呼。熊国庆皱着眉头,最后才不得不欠了欠半截屁股,勉强笑着招呼了一声:“骆镇长,镇里的伙食比较粗,不知你能不能吃得惯。”
骆志远将自己的饭盒搁在高欣庆和管大军的一张桌上,向熊国庆淡淡笑了笑:“这伙食已经很不错了,有荤有素,还有小米粥,很合我的口味。”
骆志远就坐了下去,随意跟高欣庆和管大军闲扯了一句闲话,然后就埋首吃饭。
高欣庆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打量着骆志远,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管大军感觉气氛尴尬,匆匆扒了几口饭,然后就离开。他将饭盒放在桌上没有带走,随后的几个镇领导也多是如此,看来自有食堂的工作人员洗刷清理了。
骆志远心说这些乡镇干部倒真会享受,这种待遇恐怕比市里的县处级干部都要高了。
熊国庆也匆忙而走,骆志远突然开口喊了一声:“熊镇长,你稍等一下。”
熊国庆脚步一滞,回头来望着骆志远声音不咸不淡地:“骆镇长,找我有事?”
“熊镇长,下午一上班,我想跟政府这边的几个领导一起开个小会,谈谈政府的工作。”骆志远笑了笑。
高欣庆在一旁听到心里一凝,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东西。
熊国庆皱了皱眉道:“骆镇长,下午恐怕不行,我还有点别的事。我看也没有必要单独开会了,明天费书记就回来,少不了还是要一起开会!”
熊国庆心说你开鸟的会,在鹏程镇,你还想把政府口单独列出来?做梦吧。就算是老子同意,费建国那一关你也过不了!
骆志远眸光中闪过一丝厉芒,他低沉而有力地道:“哦,熊镇长几点出去办事啊?”
熊国庆见骆志远“不依不饶”,心里更加不爽,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两点吧,一上班就要出去!这是费书记两天前就安排的工作,不能耽搁啊!”
“好吧,既然熊镇长下午要出去,那么就占用大家一点中午的休息时间,现在12点,12点半,我们在会议室开个小会,不会耽误熊镇长太多时间的,顶多就是半个小时——”骆志远不由分说地扭头望着高欣庆道:“高镇长,麻烦你跟管镇长说一声。”
高欣庆清澈的眸子里微微起了细微的波澜,她微笑着轻轻点头,却是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熊国庆。
尽管熊国庆想要发作,但毕竟骆志远是镇长,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固然掌握着镇政府的实权,但也不能公开跟骆志远叫板——况且,骆志远只是说要开个小会,要求并不过分。
熊国庆黑着脸走出了食堂。
骆志远瞥了他的背影一眼,虽然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但心里却是暗暗冷笑起来。他已经根据镇里的情况做出了决定,他要想在镇里立足打开局面,就必须要树立起自己这个镇长应有的权威来,否则他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艰难。
一味的忍让只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早已看穿了,熊国庆是一个比较关键的人物,只有把气焰嚣张的熊国庆压下去,镇里的干部才会逐步认清形势倒向他的一边——先拿这头熊开刀,刻不容缓了!
当然,他心里更清楚,自己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而熊国庆则是费建国的一条狗,拿熊国庆下手肯定要引起费建国的反弹——但骆志远思之再三,觉得只有冒险一试才能有“杀出一条重围”的机会,否则自己在鹏程镇会被彻底架空,成为有苦难言的傀儡。
骆志远从来就不是一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刚毅果决,该出手时绝不拖泥带水。
高欣庆笑眯眯地望着骆志远轻轻道:“骆镇长,我吃好了,你慢慢吃。我回去就跟老管说一声,12点半我们在会议室见。”
“好。”骆志远收敛心神,向高欣庆笑着点头,望着高欣庆袅袅婷婷地离去,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虽然接触镇里的干部时间不长,但骆志远还是有了自己的判断。三个副镇长里,熊国庆且不用说,管大军是极度被边缘化的人,不过正因如此,他才不算是费建国派系的人,可以尝试争取一下。至于高欣庆,此女的态度比较微妙,骆志远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高欣庆算是班子里的一个另类,未必被费建国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