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副秘书长李鹤亲自赶到康桥公司来,向沈宏卫转达了市委书记邓宁临的重要指示、市长劳力就此作出的重要批示,以及分管副市长周显华要求他不折不扣贯彻落实市委邓书记指示和市政府劳市长批示精神,必须要跟康桥公司谈妥这件事的具体要求。
周显华让李鹤来,显得此事非常重大。
李鹤的话一说完,沈宏卫当即头就嗡地一声,想要爆炸了一般。
既要贯彻“两个必须”的指示精神,又要尽快完成并购合作——这不是要人命吗?难道市里领导不知道康桥公司的坚决态度?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市里即不给政策,也不给优惠措施,就干巴巴的一句“坚决贯彻市领导的指示精神”,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和坐蜡吗?
沈宏卫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旋即明白,这事儿谈妥了自己未必有成绩,但谈不妥,肯定会吃“挂面”,一旦被市委书记和市长这两位党政主要领导不满,他的政治前途也就到头了。
“老沈,三位领导的指示,我都传达到了,你可要认真对待。”李鹤笑了笑,准备离开。
沈宏卫一把抓住李鹤的胳膊,愁眉苦脸道:“老李,这不是要人命嘛?康桥公司这边态度很强硬,他们同意承担自行车厂的全部债务,但职工却安置不了那么多,我来来回回跟他们拉锯好几次了,都没有谈下来,现在三位领导让我——这就是要我的命哟!”
李鹤不置可否地笑笑,“老沈,困难是有的,但领导的指示也不能不办。这样吧,你们还是继续谈,我回去之后呢,跟周市长再说说,看看这事儿能不能再给你放放权。”
“好了,我回去了。”李鹤说完,扬长而去。他奉命而来传达市委书记邓宁临和市长劳力两位党政主要领导的指示,至于沈宏卫如何完成领导交办的工作任务,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了。
沈宏卫眼巴巴地望着李鹤离去,心里忍不住咒骂起来。
他站在康桥公司会议室外边的走廊上,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皱着眉头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又从那头走回到这头,迟迟没有走进会议室,内心深处的煎熬无语言表。
良久。
沈宏卫才重新走进会议室,他缓缓坐下,神色凝重地道:“刚才,市政府李鹤副秘书长亲自赶过来,向我传达了市委邓书记和市政府劳市长的最新指示精神。”
沈宏卫深深凝望着骆志远,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邓书记和劳市长一致认为,在康桥公司并购自行车厂的问题上,要坚持‘两个必须’。哪‘两个必须’呢?第一,并购企业必须要全盘接受自行车厂的全部债务,不管是内债还是外债,亦或者是拖欠职工半年多的工资奖金;第二,并购企业必须要全部接收和安置自行车厂所有的在职职工,不能将一个职工推向社会,造成不安定因素。”
沈宏卫苦思多时,才决定要拿邓宁临和劳力这两位大领导的指示来压一压骆志远,试探下骆志远的反应。
沈宏卫的话一出口,不要说骆志远等康桥公司的人非常吃惊,就连谷涛也很是错愕。邓书记突然横插了一杠子,态度还这么强硬,这要是与骆志远坚决的态度相遇,这事儿可不就要黄了哟!
骆志远虽然神色不变,但内心里却也震动不小。他有些意外,邓宁临怎么突然插手进来还摆出了一幅强压于人的架势——邓宁临意欲何为?
邓书记冲着自己来的?要打压康桥公司?不至于吧——骆志远心念电闪,不动声色地梳理着自己的心绪。
他没有吭声,会议室里的气氛由此变得极为微妙和尴尬起来,同时还隐藏着一丝火药味,其实包括沈宏卫在内,都担心骆志远年轻气盛,一时意气用事,拍案而起。一旦如此,康桥公司收购自行车厂的事儿,就彻底完蛋。
但骆志远毕竟不是“愣头青”,他心性之沉稳、城府之深沉、看问题之深远、随之应变能力之强,远远超乎了众人的想象。
突然,骆志远轻轻笑了,不疾不徐地道:“沈局长,各位机械局的领导,首先要感谢市委邓书记和劳市长对这件事的关心和关注。市领导站在全市发展和安定团结的大局上,作出这样的指示,我能理解。作为我个人而言,我也在这里表态:坚决贯彻落实两位市里主要领导的指示精神,尽我们最大的力量,作出最大的让步,争取与市里达成共识,完成这次并购。”
沈宏卫闻言心头一喜,心道:这小子终于还是见风使舵、准备让步了吗?这样最好,咱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但骆志远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们的现实困难摆在这里,如果要我们全部接收自行车厂的所有在职职工,那么,我们所能支付的并购资金现金流就大幅减少,为自行车厂承担债务的能力大大减弱,我想,可不可以这样变通一下:其一,在自行车厂的内债方面,市里能不能给予更大的政策扶持?其二,我们希望能由市里协调和帮助我们向银行争取低息贷款,同时在税收方面给予相应的优惠?”
骆志远淡淡挥挥手道:“我们已经作出了最大的让步,也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我们希望市里能给予相应的支持。如果市里同意,我们马上就可以跟市里签署并购自行车厂的框架协议。”
沈宏卫和谷涛对视一眼,觉得骆志远的要求的确并不过分,可以说合情合理,如果市里再不予以回应,恐怕这事就悬了。
沈宏卫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好,骆总,我这就回去向周市长汇报,你们等我的回复。”
“好,那我们就安心等沈局长的好消息了。”骆志远笑着跟沈宏卫握手。
沈宏卫等人匆匆离开,骆志远带着韩大军和冯国梁等人一路送到门口,韩大军望着沈宏卫几个人上了车,脸上的笑容一敛,暗暗扫了骆志远一眼,心头极为震动,心头浮荡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直到这个时候,韩大军才蓦然明白,原来骆志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如此。他咬定青山不放松——借安置职工的事儿跟市里来来回回拉锯战,其意在于希望能让市里帮助出面融资——换言之,骆志远打的又是借鸡生蛋的主意,试图不花康桥公司一分钱、在延期偿还因各种债务的前提下,利用自行车厂现有的资源和平台,尽快实现电动车项目的上马,一旦这个项目取得效益回报,大可以逐步分批偿还债务和银行贷款。
有市委市政府的“担保”,债务三年还或者五年还都不是关键的问题。
而如今的事实证明,一切都在骆志远有形的“引导”和无形的“操控”下,向着他既定的目标前进——如此种种,韩大军除了敬畏和佩服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韩大军默然陪着骆志远走进办公楼,上了楼梯,骆志远突然回头来望着韩大军笑道:“老韩,准备一下吧,我估计市里很快就要跟我们签署框架协议,你和老冯商量一下,让投资管理部的人草拟一个协议出来,做好我们进驻自行车厂的一切准备。”
“老韩,你觉得除了我们几个高层之外,集团的中层干部中谁最合适带队进入自行车厂去工作?”骆志远随意问道。
韩大军沉吟了一会,笑道:“投资管理部的易纲其实不错,但是他如果走了,集团投资管理部这一块,恐怕暂时也没人能顶起来。”
骆志远笑着点点头,“易纲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让他带人去自行车厂先把工作开展起来。至于集团这边,让他两头跑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的人手奇缺啊,老韩,你催催夏侯书记,让他赶紧选拔人才,公司内部培养费时费力也来不及,我看有合适的人选,能挖就挖吧。”
“行,我催催夏侯,不过我听说他正在准备一个大名单,可能这两天就会提报给你。”韩大军笑了笑,“骆总,我有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骆志远挥挥手。
“原先两家毛纺厂有部分中层干部其实综合素质还是不错的,技术、供销、财务、企管、安全、行政,几个口的人才都有,不知道骆总愿不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韩大军看骆志远情绪不错,趁机推荐道。
骆志远笑了,“很好啊,老韩,我这两天也在想这茬。这样吧,你和夏侯书记熟悉情况,你从原先两家老厂的中层干部中选拔5个人——年龄要合适、不能太大,能力可以不突出、但一定要具有良好的组织纪律观念,完了,你们两个定下来就成,尽快充实到下属几家成员企业中去任中层,也好帮咱们分担一些工作。”
韩大军和夏侯明礼是原先两家国有毛纺厂的领导,在老职工中肯定有其嫡系的心腹,骆志远刻意进行放权,给予两人安排几个心腹的权力和机会,也是一种手段和权力艺术。
这些人如何如何,他不需要掌控,他只需要驾驭住韩大军和夏侯明礼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