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悠长,静寂且安宁。除了略略感觉有些清寒外,诚然是个再舒适不过的睡梦。
回顾一生,究其短命的缘由,无非‘好色’二字。论起起源,颇为久远。依稀记得她儿时,那一脸书生相,却颇具江湖气的爹,整日里如蜜蜂见到糖一样黏着她好看的娘亲。在好色这一点上,她大致是随了她爹,占了个先天。
初时,她愿意追随白玉熙,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几位皇子里,相貌最英俊的一个。原以为等她把一个人生生看厌了以后,热情便会随之而消。却不料,白玉熙这副俊美的皮相,愣是在云国众多男儿中,拔了个头筹,百看而不能生厌,这正是所谓的后天。先后都占了个全,就难怪她花信之年,早早魂归黄泉。
正唏嘘间,腹部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闷闷地一击,顷刻就把消失的痛感悉数拽了回来。疼痛在体内迅速蔓延,很快就到了她不能忽视的地步。
终于,逼得她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明亮的光亮辣地刺过来,眼前不适地一黑,神思混沌,双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周遭吵杂的声响。
厮杀!是以命相搏的厮杀!至死方休!
她的身体习惯性地紧绷,十八年间频繁发生在生命中的场景,即使不看不听,也能光凭嗅觉闻到那激烈碰撞的刀剑上,冷冽尖锐的血腥气。
黄泉路上也如此不太平吗?!
她支起上身,靠坐在一棵桃树上,揉着腹部胀痛的穴位,抬眼看向了不远处那正在厮杀的一群人。
炎炎烈日下,一抹紫色的身影飘移于数十个执刀的黑衣人之间,甚是惹眼。他的剑招极为凌厉,出手极快,一招之内已转换了数个手法。刀锋的冷光频频向他刺来,皆被他快速变化的身形一一避过。衣角翻飞,发丝轻扬,看不清他的样貌,唯见得那握剑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隐隐透着羊脂玉般的微光。
是他!公仪璟?!夕国的二皇子!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些恍惚,一时不能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眸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群正在厮杀的人。好一会儿,终于从略微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出了这些黑衣人的样貌。
似乎……似乎是九年前和她一起暗杀公仪璟的同伴!他们不是和公仪璟同归于尽了吗?怎么都还活着?难道是她的幻觉?
她抬眼环视四周。烈烈的日光,艳艳的桃林,纷飞的落花,乃至空气中浮散着那混合着血气的桃花香,都和记忆中毫无二致。
茫然间,林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她抬眸望过去,方才厮杀得正欢快的一群人,此刻全都四仰八叉地倒在了满地落花之间,已然都没了气息。
她的心猛地一沉,分明记得,那日公仪璟死在她的剑下。无尘剑刺入他心口,那破皮穿骨的声音,她至今都能清晰忆起。他那一对墨黑深邃的眼睛,就那么幽幽地看着她,平静坦然得让人心生畏惧,是生平唯一一个让她感到惋惜的对手。
这个如传说般存在的男人,十三岁便成为夕国剑术第一人,十五岁领兵出征,自此缔造了夕队不败的神话。如若他只是一个不识情趣的粗莽武夫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顶着夕国第一美男的头衔,闲时抚琴吹箫,填词作赋。不知收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真真是一朵盛开在纨绔皇族中的奇葩。
她一直都不明白,只带了几名随从的公仪璟,为何在那时偷偷潜入云国边境。这无疑让白玉熙平白捡了个漏,提前把未来可以预见的大麻烦,消解于无形。
现在想来,她们当时的手段,算不上高明。布局让公仪璟中了暂失功力的药粉,等不及药力全然发散,便在中途截杀。着实没讨得多少便宜,前前后后百十号人,都把命赔在了桃林里。也委实是她运气好,虽被公仪璟随手扔出的石子砸中死穴,却因为药力少了几分力道。昏了半日,悠悠醒来,恰巧是药力全然发散的好时机,又恰巧公仪璟因为屠尽众人,神思松懈,才让她一剑击中,把这个传说终结在了他二十岁那年。
可见冥冥之中自由主宰,万事逃不过因缘,如公仪璟注定会死在她剑下,如她注定会爱上白玉熙。
又是一阵唏嘘,回过神的时候,手背上一片湿软,低头一看,一只净白的小狗崽,团在她手边。看来是饿了,正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她手背上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点,舔一下,她的心就跟着颤一颤。
如果说,先前的情景,她勉强能说服自己是幻觉,那此刻这只从未出现过的小狗崽,还是幻觉吗?她这双尚算细嫩的十五岁少女的手,还是幻觉吗?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抬手摸向了小狗崽的头,真实绵密的手感,让她从指尖麻到了头顶。
小狗崽显然没察觉她的异样,不断地把毛茸茸的脑袋往她手心拱。拱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她拱回了神。她猛地抱起小狗崽,把脸埋入它背部蓬松的毛皮里。
是……是重生了吗?!她的心底掠起一丝哀凉,为何要重生呢?这不堪的人生有何值得重生?十五岁!正是她入太子府的第二年。
小狗崽被她抱得颇为不适,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她放下了小狗崽,愣愣地看着明媚的天空。半晌,西北方窜起一股带着青烟的光亮,那是暗人之间用来传递信号的类似烟花的流火。它的闪亮预示着下一批暗人,即将到来。
如果她没记错,上一世,她和下一批赶来的暗人一起粗粗点了下人数,就匆匆挖坑把公仪璟和这些死去的暗人一起埋了。
如若……如若找个替身,骗过这些人,让他们以为她也死在了这场厮杀中。那么,她就可以摆脱暗人的命运,做回柳青青,重活这一世?
念头一起,她的目光快速地在一堆尸体中游移。
真真是天赐的良机,公仪璟这次出行带的几名随从里,有一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姑娘。所幸那时,她剑术未精,怕出了意外暴露身份,所以每次执行任务,都不厌其烦地用人皮制成的面具易容成他人。此时要把这位侍从姑娘易容成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一番忙碌完毕,她环视四周,那仰躺在落花间的紫色身影依然如此惹眼。
世人把白玉熙和公仪璟二人合称为日月二公子。日的耀眼明亮,她见识过了。可这如月的容貌,该是如何?她很是好奇。前世那日匆忙,未及细看,今日这机会,岂容错过?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思虑间,她已走到公仪璟身旁,俯身用手细细地沿着公仪璟脸颊的轮廓来回游移,想揭开那易容的人皮,却意外探得他颈侧跳动的脉息,手形猛地一变,习惯性地扼住了他的脖颈。
为何要杀?!真真是给白玉熙卖命卖成习惯了!
她自嘲地一笑,松开了手,须臾犹豫之间,早已失去探看的良机。暗人所骑马匹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听蹄声,转眼可至眼前。欣赏美色是闲事,保命才是正事!
她果断起身,抱起小狗崽,快速撤出了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