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都在一边谋划害他,一边如此虚情假意地说出柔软的话来欺骗他。
这些虚情假意的谎话,她说的这样轻巧。
“是么。”李温勉强摆出笑容来。
“香囊呢?”她又一次问,这一次,声音明显焦急了许多。
而这一次李温知道,她的焦急不是因为没了鸳鸯锦绣就无法博得携手白头的好兆头,而是不能利用曼陀罗把他解决掉。
“怕是回来的时候落在路上了。”
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笙歌眼神中浮现复杂的神色,可终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下大殿的台阶。
我纵观着他们从相遇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再到分道扬镳,李温和笙歌的感情就仿佛一段华丽的织锦,花了长久的时光,一丝一线缝制起来,却只需要一瞬间就被彻底撕裂。
她用了一年的时光让他爱上她,却用了一天的时间让他恨着她。
而这种恨,是因曾经太爱,无法承受不爱后的落差,所以就不是单纯的仇恨,恨来恨去,受折磨的只有李温一人。
所谓天意原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原本是个薄凉之人,越是薄凉,一旦陷入情的泥沼,就会陷得越深。
他看着笙歌的背影走出殿门,自怀中取出绣着鸳鸯的锦囊,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无法紧握。久久,手指猝然松开,香囊滚落落王座下,黑色粉末洒了一地,如同大火烧尽后留下的灰烬,他摊开手掌,掌心还留着指甲嵌进去的四道深深血痕。
入夜,笙歌又一次来到主殿。
我无法得知是笙歌对自己的伪装太过自信,认为李温对自己毫无怀疑,弄丢鸳鸯锦绣纯属敲好。还是因为她已经把好消息告诉了靖怀,却没想到这次行刺计划意外落空,所以还得继续伪装下去,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快把李温置于死地。
李温还兀自坐在王座上,空荡的大殿里,莹白的冰玉反射着月华的流光,他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即使光线并不是很明朗,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这夜的她着实美艳。
我可以离得很近观察她,所以她的美也看的更清楚些。
她原本就生的标致,今夜又涂了鲜艳的红唇,长发盘起,插着金色的簪钗,一贯飘逸白衣,今夜却穿上鲜红的盛装,是她为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
“阿温,你今天脸色不大好,我泡了凉茶给你。”她走上他的王座。长裙迤逦拖到台阶下。
她双手端着茶停在他面前,他微微抬起头仰视她的脸。今夜的她真美,就像一株恣意摇曳的曼陀罗毒花。
他猛然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她身子被他猛拽,杯盏猝然摔落,茶水溅到她的裙摆上。
两人皆是如血的大红,身形交叠,如同洞房花烛夜拥吻的新婚夫妻,一个天生邪魅,一个浓妆妖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的唇贴上她,她以为他要吻她,一如既往温顺地闭上眼睛。
他却突然咬住她的唇,嘴里瞬间充满了咸腥味。笙歌愕然挣开。看到他抹了抹唇角血迹,邪魅的眼睛含着莫名的笑意:“冰蛊,曼陀罗,让我猜猜,这一次又拿什么来毒死我?百步散?鹤顶红?”
“什么?”笙歌倒退半步,手指触了触被他咬破的下唇。楚楚动人的眼神中闪出惊慌,垂眼看被摔碎的茶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知道,笙歌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喜欢我么?”他的声音近乎哀求,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弟弟请求姐姐的原谅。
可声音又是那般无奈和自嘲:“如果你说喜欢,我还是会相信,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当作没发生过。”
她望向他,像时空静止了般看了许久,似有万般情义,却在突然之间被她仰天狞笑划破:“这么说,你是什么都知道了。”
方才温柔的目光中骤然闪出冰冷,她刹那间像变了一个人。她总能在柔情的伪装和冰冷的本心之间穿梭自如:“如果我说喜欢,你真的会不计前嫌,像从前一样对我?”
李温看着她,往昔在流光中一闪而过。
——我不会让你死的,姐姐。
——姐姐,是你救了我。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做喜欢,可我想得到你,这算不算得喜欢?
——我不在意世俗的枷锁,我想要娶你,姐姐,你可愿嫁与我?
……
她兀自放声冷笑,将他的回忆打断:“很可惜,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他看着眼前这个盛装的女子,之前种种美好的回忆被她一脚踩碎。
“你怎么会不喜欢我,我患病的那几日,你不是说你舍不得我死?”他皱着眉,眉心的封印红的有些异样。
“不这样说,又怎么取得你的信任?”她勾起唇角,一副漫不经心。
“你还说要我一直喜欢你,要和我永远在一起。”李温逼近她。
“你想听吗,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再说给你。”她说的理所当然,嘴角依旧笑着,笑容却在温柔动人与邪恶冰冷间几度变换。
“你对我的情,全都是假的?”
我想,李温该是早就知道了答案的,他一次次这样明知故问,是在期待奇迹么?
而笙歌唇角变换的笑容定格在冰冷的嘲笑上,昂着头:“李温,你白白生了这样一副俊俏的皮相,难道是用脚趾头想事情么?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身上,有哪怕一点点值得我喜欢上的地方?”
她眼睛转了转,掩住口笑出声来:“你也说了,你是个异病缠身喜怒无常的怪物,连你都恨你自己,我又怎么可能喜欢你?”
李温挺得僵硬,脊背发凉,体内的戾火蠢蠢欲动,紧锁着眉:“你别说了。”
她却停不下来,笑容越来越艳:“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还妄想夺走靖怀的太子位。李温,你原本就活不了多久,原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还说什么喜欢我。要娶我,你是让我在这清凉院里守一辈子寡么?”
“别说了!”
他突然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手扼住笙歌的喉咙,那张明艳的脸因窒息而惨白,嘴上却依然留着嘲讽的笑容。
“你这么生气?是要杀了我么?”她喘了喘:“你曾经对我说。你不会让我死的。”
“是,我说过,”他的手果然松开了些,却突然搂住她的腰,牢牢将她控在怀中,附在她耳畔:“我对你从不说谎,可你对我,为什么句句是谎言?!”
他额头的封印像一柄快要熄灭的蜡烛一闪一闪,墨白见状,兀自叹一口气:“他额头设下的封印似是要破裂了。”
话音刚落。洁白的大殿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因刚刚进入心境时经历过一次,所以明白这不是真正的火,而是他的心火。
“我本无心再卷入纷争,这都是你逼我的,笙歌,东宫属于异病缠身、命数不长的怪物。”
他说出这句话,凤目瞬间变得异常邪魅,超出世人所能承载的魅,让人看一眼就徒生恐怖。束发的红色发襟无端脱落,银发垂披在身后,身形变得异常消瘦,肌肤却白的几乎放出光来。如同**寒锋之上的魔,却有比魔还要邪魅的气息。
我见过他这个模样——就是在现实之中的咸宁殿上所看到的模样。
笙歌凭空消失,他怀中抱着的,变成一株染了鲜血的黑色曼陀罗,黑如笙歌墨发,红如笙歌嫁衣。
他松开怀抱。曼陀罗花落入脚下火海,火苗忽的一下窜得更高,黑色的花瓣转瞬变作黑色的灰烬。
灰色的灰烬里,森森然站立起无数黑色的影子,我见过这些冰冷的,如同厉鬼般的身影,他们是李温一直暗养的死士。
“属下皆以主上马首是瞻!”
“东宫储君,非主上莫属!”
“夺下太子府,手刃李渼,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嘈杂的,血腥的,邪恶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温在无数杀手的簇拥中迈开脚步,大步跨出殿堂,鲜红衣袍翻飞,手中长剑银光闪闪,殿外的清凉院不复往日清凉,换之以一片火红的红枫林,树叶沙沙作响,如同鬼魂泣鸣,火红的枫林与大殿的火光融为一体,再度变换成一望无际的汪洋火海。他从火海中走出,银发飞舞间露出额头微微闪烁的封印,那双邪魅的凤目,如今只剩邪。
“李渼,你将我最珍视之物夺走,今日,我便来夺走你的。”
火海中铺开一条窄路,路的尽头隐隐浮现东宫的幻影。
他原本已放弃了皇权的争夺,她却逼他重新走上这条路。
此时此刻的火海,比初入心境时的大火要强烈千万倍,如果当初的火海是能够将他自己融化的痛,如今的火海就是要拉着世界一同毁灭的恨。
这是怎样的恨呢?即使身在他的心境之中,也无法看完整的恨,可以将天堂焚化为地狱的恨。
他原本不为情所动,却最终为情所困。
东宫宫墙之内,无数模糊的人影厮杀、扭打在一起,天空降下一场瓢泼大雨,红色的雨,和血一模一样的颜色,浇在地上白茫茫一片白色的小花上,将雪白染作通红。
这便是他东宫弑主的那个夜晚了。
当然这并不是当时的真实场景,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心境,这一场红色的瓢泼的雨,应已可想象当时鲜血喷涌的惨烈场面,他如血的中衣在血雨中肆意飞扬,鲜血溅上他银色的长发,浸透他白色的鞋底,额头火焰封印灼灼燃烧。
影影绰绰的画面中,夜空,大地,东宫,枫树,活人,死人,所有的一切都被涂上了血红,燃烧在熊熊烈火中,唯独视线尽头,有一抹轻盈的亮白,在大火中亭亭玉立。
并不清晰,却隐约可见一席雪白长裙,美丽的长发披在身后,只这一背影,就足以让世人浮想联翩。
李温提着剑,一步步走向那个模糊的白色。
这个身影回过头,对着他笑。那是笙歌的脸,却又不是她的脸。
这个美丽的身影,脸庞却是扭曲的,丑陋的,嘴角扬着笑,眼睛里却流着血。
忽然,银光一闪,蔓延的火海中,天地开始震动,火光之中,一棵棵枫树轰然倒下,却传来类似人的惨叫声,身后的清凉院在震动之中突然倒塌,声音震耳欲聋,如此强大的,不可阻拦的恨和愤怒,痛苦和绝望。
找到了,这里,就是他的心结。
墨白一把将我拉进怀中,感觉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我们猛地推向远方,天空碎裂,像被打碎的镜子的碎片落入火海之中,随着一声轰响,心境轰然崩塌。
墨白紧紧护我在怀中,却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背后扯住我,要将我从墨白怀里拉走。我怕极了,死死抱住他,他也更加用力的抱住我。崩塌的心境之中一片黑暗,即使就在墨白怀中,也看不见他的模样。我不知道这个无形的力量是怎么回事,只想着死也不能松开他,这么黑的地方,如果松手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们被莫名的力量撕扯着,我们抱得越紧,身后那个力量就越强,头顶传来沉重的鼻息,我知道他也用尽了全力。突然一个猛力,我被那力量猛地从墨白怀里拽出来。
“阿源!”就在被强大的力量卷走的一瞬,一只手牢牢抓住我的手,如果我还能感知冷暖,那一定是很温暖的双手。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墨白,不要放手,不要松开我!”
可那双手却一点点被无形的力量扯拽着,从我手中滑走,最终再也没办法握住他,强大的力量瞬间将我和墨白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卷走。
“墨白!”我凄声大叫,霍然挣开双眼。
在心境中停留的太久,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入目的景色已是现世中的大明宫咸宁殿。
咸宁殿外,夕阳完全垂到地平线下,只留几抹彩云随意挂在天边,三角形的法阵中央,连接我们与李温心境的长命锁竟断成了两截,抬头看了看香炉,香炉里的香已快要燃尽。
原来我和墨白被弹出了李温的心境,回到了现实。
看到墨白就坐在我身边,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我抬手抹把汗,长长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李温心中的恨强烈到可以摧毁自己的心境。
……(未完待续。)
ps:李温的心境因自己的愤怒而崩塌,回到现实的清源又会看到怎样的故事?每晚八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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