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清明将至,熹园里萦绕着一种平静的氛围。苏岂整日躲在房里看书,若赵恒不传他,他根本不出房门半步。
赵恒知道少年一贯是很安于这种生活的,因而并没有想得太多,有的时候待得闷了,他就独自一人去街上转转。
这天下午赵恒走到一家玉器店,闲来无事就进去看看,刚巧看到一对莹白色的双鱼玉佩,做工甚为精巧。
“客官好眼光……”玉器店老板笑着将玉佩取出来,放在一个锦盒中呈给赵恒,“这双鱼羊脂玉佩取材自上好的和田玉,又是由京城最顶尖的工匠师傅雕刻而成,质地细腻,色泽又明亮,当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赵恒见多识广,将那玉佩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就知道它材质不如玉器店老板吹嘘得那样好,但胜在做工确实精致。
……不知道苏岂会不会喜欢?
玉器店老板悄悄打量了赵恒一眼,观察着他神情,立刻又道:“这玉佩是一对,刻的又是双鱼戏珠,暗示着有情人成双成对、爱情圆满——这位少爷若有妻子或心上人,送这玉佩最合适不过了。”
玉器店老板说话还是很有本事的,一下就戳中了赵恒的心思,赵恒没多犹豫就把玉佩买了下来,抽身回府。
赵恒回到熹园,并没有急着把东西送出去,他想找个更适合的时间送,不然苏岂恐怕不会乖乖收下东西。
他先是把手头的一堆公务处理了,而后又看了会儿书,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着小院。赵恒传了膳,让人在饭厅里候着,然后慢悠悠踱到苏岂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不一会儿少年沉静的声音传来。
赵恒推开门走进去,看见苏岂正在桌案上练字。他低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就遮住了眼睛;他执笔的那只手袖子滑落下去,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姿态极端优雅,让人忍不住想去静静欣赏。
苏岂一如既往地视赵恒为无物,自顾自练着字,赵恒站在门边,能看见那笔尖在纸上轻轻游移,宛若一条灵动的小鱼。
赵恒走过去,看到他写的两行字,是《诗经》中的一句话:“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这句话的意思是把高岸当作低谷,把低谷当作高岸,人也高处时不要张狂,人在低处时也不必沉沦,要学会处变不惊。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赵恒低声念着这句话,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写这个?又在想什么呢?”
苏岂搁下笔:“没想什么,觉得这话说的好罢了。”
赵恒又往那纸上瞥了一眼,觉得那字如少年的人一样,说不出的隽秀好看,于是随口问道:“你的字是谁教的?”
苏岂的动作一滞,而后露出了不太耐烦的神情,一言不发地皱起眉头,似乎觉得赵恒问得实在太多了。
苏岂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赵恒都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当即就没再追问,温和地笑了笑:“晚膳已经备好了,去吃饭吧。”
苏岂有个特点,那就是他心情好坏不会明明白白去表现,而是会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透露出来。
比如他心情好的时候,往往说话都带着一点温和的味道,也愿意多说两句;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则不爱搭理人,如果你在这时招惹他,他就会说话句句带刺,好像非得把人扎得千疮百孔,才能缓解他心里那点怨气似的。
晚饭的时候赵恒就感觉到了,苏岂今天似乎格外听话一些,夹给他的菜一点不剩吃完了,也没给他什么脸上看。
沈叔在一旁伺候着,忍不住偷偷对秦苍提了一句:“小公子今日……似乎很平静啊。”
其实苏岂并不是个脾气大、难伺候的主,也从没做什么为难下人的事,只是他对赵恒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
有的时候他惹得赵恒不快,眼看着赵恒怒气积在心里不得发作,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就忍不住胆战心惊——要知道赵恒把这少年捧在手心里宠着,再生气也不会对他发作,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他们呢?
晚饭在一派和睦的氛围中结束了,赵恒和苏岂一道回院子里,他跟在少年身后,端详着他瘦削的背影。
苏岂走在前面,他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始终锁定自己,那目光□□裸的好像要将他看穿一样。
他咬牙忍着,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赵恒忽然从背后抱住他问:“你今天怎么了?嗯?”
苏岂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赵恒将人抱了个满怀,心里那点温柔就蔓延开来了,如水流一样淌过他心里。他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少年侧脸,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碰到了仿佛花瓣一样柔嫩的东西,于是不由自主把动作放得很轻柔。
苏岂依旧没有动,他的沉默让赵恒感觉到自己被给予了某种纵容,让他觉得苏岂似乎……并不如从前那般抗拒他。
那让赵恒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苏岂也许正逐渐在接受他,他的付出终于得到了某种令人欣喜的回应。
赵恒简直有些意乱情迷了,他吻着苏岂的脸颊,从眼角一路吻到脖颈,然后缓缓将人带到床边。
苏岂真的和平日不一样,他任由赵恒为所欲为,甚至带着种半推半就的味道,把赵恒搞得几乎要晕眩过去。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乖?”赵恒声音沙哑而压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半晌他动手去解少年的衣服,“……可以吗?”
……
……
……
苏岂躺在床上,一只手挡在脸上,似乎带着某种悔恨的情绪,恨不得躲进一个黑暗的小角落里与世隔绝。
赵恒从旁边抱住他,疲惫道:“就这么睡一晚,明天再洗好不好?”
苏岂不吭声,半晌过后他把手放下,低声道:“赵恒。”
“怎么?”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苏岂的声音格外平静,“你爱的到底是我这个人呢,还是只是这具身体?”
“想什么呢?”赵恒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心力生出一种深沉的无奈,“当然是你这个人。”
赵恒其实很想告诉他,他是很爱他的,比他想象的要爱得多,可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口。他觉得如果他说了,就是把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交付了出去,但这个东西显得不到很好的珍惜。
“那我求你件事。”苏岂迟疑了一瞬,很快说道,“清明那一天,我想去一个地方扫墓,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扫墓?”赵恒问,“扫谁的墓?”
“一个亲人。”
苏岂没有说是谁,他似乎从来不愿意提起任何过去的事,赵恒在那一刹那想起很多细节,像雪花一样纷飞在他脑海。
那些细节最终定格在苏岂一个背影上。
赵恒还记得那一天,那是他有一次带苏岂在京中花会上赏花,苏岂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周围的花卉色彩缤纷,却丝毫没有将那颜色沾染到少年单薄的身体上,他看起来是那样冷淡。
这个背影从此一直印在赵恒的脑中,他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副画面,就如此刻一般。
赵恒抱紧了少年的身体,在他颈中蹭了蹭,低声道:“去吧。让你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