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下雨,还是不下雨,听雨轩就叫听雨轩。
即便现在只能听到风。
没有雨,自然只有风声。
在冬天,最怕听到的就是风声,凛冽的风声。即便不会吹到身上,听到它,人也会变得冷起来。
所以,现在的听雨轩里没有客人,一个也没有。
唯一一个守着的是个烧水的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伙计。伙计穿着一件厚厚的青色棉袄。棉袄的肩上打了布丁。
在这个四面漏风的房子里,有这样的一件棉袄,其实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比这更幸福的是这个屋子里还有一只煤炉。炉火很旺。
现在伙计就蹲在煤炉边上取暖,一脸倦容,惺忪的双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他的老板现在叫他去睡觉,他估计马上会躺在地上睡过去。
但是,他的老板并不在。
一个连老板也不要呆的茶馆,又怎么会有好生意?
没有月亮,云在飞速地奔走。
偶尔可见稀稀松松的星光。
这样的夜晚,居然还真有客人进来。
来的是沈寒竹。
他是带着风一起进来的,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看上去身子很冷,但是他的脸更冷。一身黑色的衣衫,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地冷酷。
他的眼睛却很有神,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选了最中间的一个位子坐下。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最理想的位子,因为无论外面有谁进来,他都第一时间可以看到。目光可及的地方永远比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来得安全。
伙计揉着眼睛走了过来。
他哈着腰陪着笑脸道:“客官来壶什么茶?”
沈寒竹道:“白开水。”
伙计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茶水三文银子一壶,白开水是不收银子的。
这样的天气下,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却是来吃白食的。碰到谁,都会觉得郁闷。
不高兴归不高兴,白开水还是端了上去。不过态度不再恭敬,没有点头,也没有哈腰。
沈寒竹悠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他似乎很享受白开水的味道,仿佛既暖了手,又暖了胃。
但是白开水就只是白开水,是无色无味的。会选择这么一个夜晚到这么一个地方去的人,绝对不会真的只去喝碗白开水。
他一定在等人。
他在等谁?
在他喝茶的时候,蓉妈、唐鹏飞以及唐诗义带着唐家的精英趁着夜色包围了这个茶馆。
他们静静地等着跟沈寒竹接头的人出现。
只要一出现,他们就出手收网。
在这样的精心布置下,四川唐门如果想收网捉人,相信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也没有。
沈寒竹还在喝着水,他不时地抬头看看“听雨轩”外。
外面夜色弥漫,唯有风声。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接头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蓉妈和唐鹏飞不知道对望了几眼,但依然忍着性子守着。
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也许结果只在一瞬间。
又等了一会,沈寒竹还是在淡定地喝着白开水。他的神色竟然没有一丝焦虑。
唐鹏飞终于忍不住悄悄地问蓉妈:“我怎么觉得他不像是在等人?”
蓉妈回答道:“这样的夜晚如果不是跟人约好了来这里等着,那只有一种人会做这样的事。”
唐鹏飞问道:“哪种人?”
“疯子!”
唐鹏飞似又想起了什么,道:“你看那个伙计会不会就是接头的人?”
“不是!”蓉妈的语气很肯定。
“人不可貌相,万一是假扮的呢?”唐鹏飞多了一个心眼。
蓉妈轻轻地道:“在看到那张纸条后,我已经派人查了所有跟‘听雨轩’有关的人的底细,这伙计的祖宗、他祖宗的祖宗是干什么的,我都一清二楚。”
正在这时,沈寒竹突然站了起来。
埋伏的人顿时都警惕起来。
只听得沈寒竹喊道:“伙计,结账。”
那伙计正低头打磕睡,一听叫喊声,惊醒过来。他伸了伸懒腰,很不情愿地来到沈寒竹面前道:“客官,白开水不收银子。”
沈寒竹道:“我知道白开水不收银子,但我把付茶钱的银子当小费付给你,岂非更好?”
伙计乐了,这样的客人还是头一次碰到。
沈寒竹拿出几颗碎银丢到桌上,道:“伙计,好好收拾一下,谢啦。”说完,走出了“听雨轩”。
他回去的方向正是唐家大院。
唐家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所措。
唐鹏飞看了看蓉妈,蓉妈突然一拍大腿道:“不好,中计了!”
唐鹏飞道:“中计?中什么计?”
“调虎离山计!”蓉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说声东击西?”唐鹏飞道。
“没错!其实他就是沈寒竹!”蓉妈道。
“沈寒竹?贾明?沈寒竹就是贾明?贾明就是沈寒竹?沈寒竹不是在地牢里吗?”唐鹏飞不解地问。
“地牢里我看到的已经不是他了。”
“何以见得?”
“我地牢里看到的时候,他正在睡觉,身上盖着的就是那件穿着的衣服,这个假象蒙骗了我。第一,他露出的头发蓬松而稀疏,而沈寒竹的头发浓密有光泽。第二,在他的身边没有那把奇特的剑!”蓉妈这时才想到当时的破绽。
“真这样的话,现在家里岂非要出事了?”唐鹏飞担心地道。
“不是要出事,而是肯定出事了。我们只安排了蓉蓉守在家里,光靠她是抵挡不住的。”蓉妈有点泄气地道。
“通知大家,赶紧回去!”
一伙人飞快地朝唐家大院跑去。
当他们赶到唐家大院的时候,他们的担心最终还是变成了事实。
大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唐家守家的家丁,都被人击晕或点了穴道。
他们跑到地牢里一看,地牢里已经空空如也。
汗从蓉妈的额头渗出。
唐鹏飞的双手开始颤抖。
这时,从书房传来了小孩子的啼哭声。
众人赶紧赶过去。
蓉妈是第一个赶到的,她首先看到了杜小七,杜小七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剑,那把剑的剑柄上有个凹陷的地方,凹陷处没有镶着宝石。
现在那柄剑正对着唐诗蓉,唐诗蓉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正架在杨文的儿子的脖子上。
小孩子吓得直哭。
沈寒竹在边上看着,不敢近身。
唐诗蓉一直在叫:“别过来,放下你的剑。”
正在这时,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三个人,来的居然是杨文夫妇和杨武。
杨文的老婆看到孩子,突然哭喊着冲了上去:“还我儿子!”
她的身子被杨文拦腰抱住。
杨文紧紧地抱着她,而她的双脚还使劲地在乱蹬。嘴里歇斯底里地喊着:“还我儿子!放了我儿子!”
孩子见了自己的爹娘,哭得更起劲了。
黑夜里,这样的哭声,无不让人动容,直叫人心碎。
蓉蓉道:“你们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先杀了这孩子。”
杜小七冷冷地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掉这小孩?”
蓉蓉冷笑道:“把地牢里的人全给我找回来,我就放了这孩子。”
这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交易,这也是一个不可能妥协的局面。
空气仿佛停住了流动,谁也没有办法解开这个僵局。
大家都在等机会,沈寒竹也在等机会。只要机会一出现,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机会,他都会出手相救。
蓉蓉的匕首架得位置很好,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
找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就意味着没有破绽!
她拿匕首的手不仅稳而且准。
沈寒竹在短时间内已经换了十八个方位,但每一个方位都没有破绽。
突然,杨武不要命地扑了上去。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扑上去。
蓉蓉一直以为他们不敢动。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杜小七和沈寒竹。但她没想到,朝她冲过来的人竟然是杨武。
杨武只是一个街头混混,他并不会武功。
他扑上去,只是抱住了蓉蓉,不仅抱住了她,而且把她抱了起来。他只会用这样的办法,他平时跟人打架也是这样打的,把人抱住,然后再把人摔倒。
就在那么一瞬间,沈寒竹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他飞身过去,一把拎起了孩子。
就在孩子脱离蓉蓉控制的同时,杨武发出了一声惨叫,一支飞镖射入了他的胸口。
这是一枝相当精致秀气的飞镖。
飞镖的柄上缠着一撮红丝。
飞镖是从前面射过来的,飞行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声响,放眼整个江湖,只有四川唐门的人才能使出这样的飞镖。中镖的位置正好避开了被杨武抱着的唐诗蓉的身子。再左一点也不行,再右一点也不行,这使暗器的手法,在江湖所有会使飞镖的人中,绝对可以排上前三位。
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美艳的少妇。她的出现就像一颗璀璨的夜明珠,一下子照亮了黑夜。她的身上穿着很柔软的丝质的衣服,紧紧地裹着她那似要化水的身躯。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她这样单薄的穿着却显得分外得体,没有一个人见了会觉得她冷,只会觉得她更冷艳。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百灵。这会让人觉得她说话也一定很好听。
她,就是唐诗义的老婆。
一个有着好看的脸蛋的人,一个有着好听名字的人,却是一个杀人的恶魔。
此时,她的嘴角却还挂着笑意,一点看不出她刚刚杀了人。
杨武已经气若游丝,他用发抖的声音对杨文道:“哥,我答应你一定要救出侄儿,我......我......做到了。”一边说,一边血从口中不停冒出来。
终于头一歪,倒在了地上。倒地的时候,两只手从唐诗蓉的裙摆滑落。她的裙摆上也沾满了鲜血。
杨文大叫一声:“兄弟!”声音悲怆而伤痛。
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抱住了杨武的身子,泪水哗哗而下。
沈寒竹朝蓉妈抱拳道:“蓉妈,你说你侄儿不会抢人家的小孩,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希望你给人家一条生路。唐门毕竟在江湖中是有良好的名声的,不能毁于一旦。”
百灵突然娇喝道:“哪里出来的一个面瘫,唐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她的声音果然很好听,但她出口的话却真的很难听。因为沈寒竹戴着人皮面具,所以百灵骂他为面瘫。
百灵话音一落,手中突然又多出一支飞镖,正要动手,但听蓉妈大声道:“住手!”百灵这才把身子退回去。
“让他们去吧。”蓉妈说了一句让在场的人,都很意外的话。
沈寒竹和杜小七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一下头。
杨文在走的时候,抱起了兄弟杨武,豆大的泪水一滴滴滑落,滴在杨武的身子上,杨武身上的衣服,已被血水浸透。
他的脚步沉重而悲伤。
蓉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道:“他们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