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叹了一口气,翘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笑,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答道:“长光君……啊不,大般若君——他确实替我挡掉了非常危险的一击,那枚御守也是在那个时刻用掉的;为此我感激他……”
三日月宗近的表情阴晦了下来。
柳泉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似的,继续说道:“不过,那个‘三日月宗近’划伤我的手臂,是在我处于罗刹的状态下;你也应该知道的吧?当我变成罗刹的时候,基本上什么样的伤口都会很快愈合的……也基本上没有我击败不了的对手哟?即使那个人是天下五剑之一,我也回敬了他一刀,说起来算是扯平了吧——”
三日月宗近没有说话。
大般若长光似乎注意到她话语里微妙的改口,他的目光一闪,收起那枚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御守·极,笑着说道:“不过,练手的话也就差不多这样了吧。这个身体的感觉我已经找准了哦~下次出阵应该会表现得比这个更强了……”
柳泉抬起头来勉强朝着他笑了一笑。
“是的,您一定累了吧?请快些回房间去休息吧……那枚御守,我会给你补上一枚新的。这次任务多亏了你,我要向你致谢啊。”
听上去是很……客套的辞令,不过大般若长光却若无其事似的弯了弯眼眉,含笑应道:“嗯,那我就先去入浴吧。”
柳泉:“……”
那个,有必要事先当众预告一下你要去入浴吗……?
然而这个时候也不是吐槽的好时机。她只好忍住,朝着大般若长光含笑颔首,目送着他用一种依然潇洒的步态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
庭院中仿佛重新恢复了寂静,细雨沙沙地落在油纸做成的伞面上。
柳泉意识到雨似乎愈来愈大了,而三日月宗近仍然多半个身子都还露在伞外缺少遮蔽;于是她很快地抬起头瞥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然后扯住他的左袖,轻轻拽了两下,说道:“……进来一些吧。这把伞足够遮住我们两个人了……”
三日月宗近似乎恍然惊觉一般,他垂下视线看了看她揪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答道:“……不,不用了。遮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吗,我暂时就这样吧。”
柳泉:“……”
她忍了一下,最后实在觉得忍无可忍。
“……自虐一般地站在那里淋雨是没有用的哟?”她决定还是发挥自己最初的长处,干脆直球出击好了。
三日月宗近惊讶似的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似乎显得有点理亏(?)的时候,把自己胸中积攒的郁气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而且这也不像你的风格。”她说。
“想要左右我的决定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什么言语和手段都使得出来……现在只是因为永禄之变的时候你的本体刀受到了时间溯行军的污染而跟我打了一场,就变成这样了吗?你在浅草寺门前朝着我拔刀,义正词严地说要讨伐我这个暗堕的审神者那时的气势都跑到哪里去了?!”
三日月宗近讶然地看着她。听到她提起浅草寺之战——那隐然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心结——的时候,那双蕴有新月的眼瞳微微瞠大了。
而且,也许因为此时此刻她站在属于自己的这座本丸里——而他也是这座本丸的一部分,换言之,他也是从属于她的——这种身份地位上微妙的逆转和错位感加强了她的谜之自信(?),她居然愈说愈是大声。
“那个人是那个人,你是你。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差别都分不出来——更何况,暗堕又算得上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这座本丸里有过这种奇特经历的人,不止一位吧?纠正过来不就好了——只要现在我们还同属于这座本丸里,有着相同的信念和目标,会继续一起并肩战斗、相互信赖,并且永远也将这样下去,不就好了?”
三日月宗近:“……”
很难得地,他也有被她的理直气壮说得一时间竟然有种哑口无言之感的时刻。
能够轻飘飘地把“暗堕”形容成“可以纠正过来的奇特经历”的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人啊。
……一定,是能够颠覆整个世界——也能够颠覆他漫长刃生之中所经历过的一切的,特别的人吧?
细雨还在他的伞外密密地下着。他一时间觉得好像自己说什么也不足以确切表达此刻的想法,又觉得好像自己什么也不需要再说似的。
是啊。他砍过她当胸一刀,而她刚刚不是说过,在永禄之变发生的时刻,在二条城中,她也回敬了那个“他”当胸一刀吗。
是啊。这件事已经无需再去介意。
她不介意他对她痛下杀手,他也不会在意她无情地对着“他”挥刀斩下。因为这就是他们注定好的命运,注定好的道路,注定好的相处方式——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啊。命中注定他们会以这样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相遇,相处,再相杀。终究,也会以这样一种不同凡响的方式——相爱的吧?
他终于弯起了眼眉。
虽然他们还有很多分歧需要调和,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讨论,不过现在——
他刚想说些什么,她就突如其来地——
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三日月宗近:“……”
他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的衣服,是类似巫女服样式的菖蒲色的上衣和紫绀色的袴。然而在近处看,才发现她的衣服面料有点细薄,似乎更适合夏日,在春季的细雨中显然有点少。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右手依然举着伞,左臂抬起平展,宽大的狩衣的衣袖随之垂落下来。由于狩衣的面料是厚重的锦缎,此刻只是表面沾上了一层细小的雨滴,并未渗透进面料内部。于是他张开左臂,一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柳泉:!?
她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一下,脸颊贴上了他的胸口。与此同时,他的左臂在她背后环绕过来,宽大的狩衣衣袖垂落,刚好整个覆盖在她的后背上,替她遮挡了春雨带来的微微寒意和水汽。
而在她的脸颊之下,隔着一层衣料,仿佛他身体的热量能够从衣料之下传出,直接蔓延到她身上来;她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刚刚那种理直气壮的流利口才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是做什么,三日月?”
她听到他在她头顶之上轻声笑了一笑,答道:“温暖雪叶君啊。”
柳泉:“哦……谢、谢谢……那个……抱得,呃……太紧了——”
三日月宗近就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他又显露出了那种所谓“究极的mypace”的一面。
“啊哈哈哈哈。”他低笑了出来,磁性的声线简直害得她的耳朵一阵发痒,继而耳廓下意识地就红透了。
“虽然也有别的方法来温暖雪叶君——”这个腹黑的平安朝老人家居然还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柳泉差点bàozhà。
下一秒钟,他忽然微微俯下脸来,嘴唇贴在她红透的耳畔,含笑说道:
“……不过,今天暂时就这样吧~”
柳泉:!!!
她猛地一缩颈子,无意间偏过头去,刚好看见自己右边衣袖上沾染的、尚未干透的血迹,在这么亲密无间的接触之中,染到了三日月宗近蓝色狩衣的面料上去,在那织有暗纹的华美衣料上蹭开了小小一块深色的污迹。
她不由得顿了一下。
三日月宗近察觉到她的动作,同样低头看去,沿着她的视线找到了终点。他沉默片刻,从喉间轻轻叹息了一声,松开了环绕她后背的那只手,后退了一步。
柳泉:???
……不,不可能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小块血迹就被吓到吧……他可是天下五剑之一,是当年在浅草寺门前手刃了当时以为的审神者和如今的恋人的人物啊。可是他这倒退一步的动作也太、太可疑了一点——
她甚至都没有想完,就感觉到三日月宗近的左手绕过她的右臂,从下方攫住她的右上臂,轻轻一抬。
柳泉:?!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唇齿间的气息轻轻吹拂在自己右上臂那处衣料破裂之处。那股气息透过衣袖的破口拂过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痕,使得她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秒钟,他的嘴唇落了下来,熨帖在——她右上臂那道被永禄之变里暗堕的那个“三日月宗近”划下的伤痕上!
轰的一声,柳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bàozhà了。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仿佛一只灌满了水、放在炉火上的水壶一样,水已经完全开了,蒸汽顶着壶盖发出呱嗒呱嗒的响声。所有的表面都是滚烫的,只要一碰就会立即灼伤手指。
她的大脑都为之混沌了起来,然而与此同时,浑身的神经末梢都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无比敏锐;甚至能够隔着衣料感觉得到他接近的面容、他温暖的鼻息吹拂在肌肤表面的感觉、乃至于他微阖的双眼,以及他垂落的长睫似有若无地掠过她肌肤表面的触感——
她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这可不是温暖了吧——”她勉强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然后,她听到三日月宗近又轻轻地笑了一声。
“不,不是。”他居然同意了她的话,然后——
他突如其来地松开了她的右臂,那只左手转而托住她的后颈,就那么轻轻一推,就将她烧烫的脸庞托向自己;下一刻,他的嘴唇温柔地覆盖在她的唇上。
细雨淅沥,轻轻敲击在遮于他们两人头顶的油纸伞上。
三日月宗近右手单手举着那把伞面绘有夜樱和新月的美丽图案的油纸伞,左手托起柳泉的后颈,低下头来温柔地亲吻她。
在换气的间隙,他低哑地笑了,说道:“……这才是‘温暖’。”
柳泉觉得自己已经从头红到了脚跟。之前在燃烧的二条城中,与那位和此刻的眼前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堕的神明大人拼上性命奋勇战斗的记忆,此刻都变得稀薄得像一个遥远的、不真实的梦一样。仿佛是内心深处不甘于自己就此屈服的现实,她抗辩似的说了一句:“可是……这和刚刚说的‘温暖’不一样……!”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顿,将自己的前额抵住她的额头,微阖双眼低低笑了起来,说道:
“这,也是‘温暖’的一种——还想试试别的种类吗,雪叶君?”
柳泉:“……”
不行了,再让这个人说下去也不会听到什么好话的,反而说不定会有被黄牌锁文的危机啊——
她默了一霎,然后果断以右手拉住他狩衣的前襟,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拉。
他并没有反抗,而是顺着她用力的方向,嘴唇落下来重新覆盖了她的。
好吧,他赢了。她想。
她满身疲惫地出阵归来,形容狼狈、情绪低落,还经历了一番死斗;而他穿着华美的狩衣、打着漂亮的纸伞,在细雨中向她缓步走来,用温柔的嗓音对她说话,想要把她迷住,让她为自己而倾倒,让她眼中只看得到他的存在——
好吧,今天就算是他赢了吧。
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