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曹吉祥都觉得这是皇帝步下的一个陷井,他越想越觉得眼前的朱祁镇变得十分深不可测,心中的惊惧之情便不由得增加。
想到这里,他忙跪下说道:“皇上,宁馨公主的死因如今还没有查明,皇上就把石将军关起来,恐怕于理不合,无法向满朝文武交代。更何况宁馨公主嫁给石将军之后,便是石将军的妻子,他又怎么会害死自己的妻子呢?”
曹吉祥的说法听起来虽是动听,但朱祁镇沉浸在巨大的丧姐之痛之中,他如何能听得进去进言。
因此,他冷漠的看了曹吉祥一眼说:“倘若你的姐姐嫁给石亨后,死在石亨府中,你会怎么想?难道朕认为是石亨做的,有错吗?”
曹吉祥哪里敢挑剔皇上的错误,他很小心说道:“皇上,您是圣上,皇上乃是圣人,您是天子,天子说的话怎么会有错。只是老奴希望皇上念在石将军曾经帮助皇上‘夺门复辟’,可以饶恕石将军这次犯的过错。”
“哼”,朱祁镇拂袖道:“你还有脸来跟朕说‘夺门复辟’,朕不是已经传下圣旨,倘若谁再提‘夺门复辟’这两个字,便让他不得好死吗?‘夺门’一事,你以为是光荣,朕的心中可是耻辱。”
曹吉祥这才记起朱祁镇之前不久曾经颁下过圣旨,任何人都不准提起“夺门”和“复辟”两个字。
他见朱祁镇震怒,便对朱祁镇说道:“是,老奴无撞,老奴说错了话,还请皇上处置老奴。”
现今,朱祁镇虽然甚恨石亨,却不会迁怒于曹吉祥,一则曹吉祥确实有些势力,二则曹吉祥也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曹吉祥平时对自己表现的十分敬畏,并不像石亨那样扬扬自得、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皇上对曹吉祥倒没有像对石亨那么忌惮,因此他扬了扬手说道:“罢了,朕也知道你是无心的。只是如果以后谁要是再敢给石亨求情,谁的下场就跟石亨一样。”
曹吉祥见朱祁镇如此决绝,心知再求情下去也没有用,既然如此,只能让石亨自求多福了。
因此曹吉祥便向皇上说了几句好话后,告辞而去。
回去之后,曹吉祥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皇上绝对不会就此甘休。如今,徐有贞被发配到云南,石亨下狱,下一个说不定就会轮到自己。
想了半日,他决定去找孙祥用问个清楚。
深夜,等皇上就寝之后,曹吉祥便偷偷来到乾清宫外把孙祥用给叫出来。
孙祥用一看眼前的人是曹吉祥,立刻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他把曹吉祥带到自己房舍之中,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曹吉祥,说道:“大哥,晚上风路雾重。大哥,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曹吉祥接过酒杯,望着酒杯中自己的影子,连续叹了好几口气,说道:“二弟,此时此刻为兄哪里还有心情饮酒呀!为兄如今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说,他心中不能理解,便询问道:“不知大哥为何这么说?如今皇上虽然把石亨给关了起来,可是并没有要追究大哥的意思。”
“话不是这么说,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鸟兽尽鸟弓藏,如今皇上的皇位已经坐得安稳了,他既然能够处置徐有贞和石亨,又怎么会不处置老奴?”
孙祥用把手轻轻放在曹吉祥的肩头上,抚摸着他的肩头说道:“大哥,你不用如此紧张,我相信皇上如今还没有要处置你的意思。他之所以处置徐有贞,皆是因为相信大哥与石将军的话。如今处置石将军,也是因为石将军逼死皇上最疼爱的宁馨公主。宁馨公主自小便与皇上相依为命,两个人感情深厚,她如今死在石亨的府邸之中,皇上如何能不震怒。”
曹吉祥听孙祥用这么说,心底稍微安慰了一些,尽管如此,他仍旧是长嘘短叹,似乎仍旧有解不开的心事。
孙祥用又在一旁劝了半天,曹吉祥的一颗心才稍微安稳下来,他想向孙祥用打听更多关于皇上和石亨的事情。
孙祥用虽然对自己的大哥很感激,但他对皇上也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任何危害皇上的事情。因此,他回答曹吉祥的问题也变得十分小心,只要曹吉祥问到任何不利于皇上的事情,孙祥用就会避而不谈。
孙祥用的举动让曹吉祥觉得,就是连孙祥用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一时之间心灰意冷。
从孙祥用的房舍出来之后,曹吉祥便回到府中,他把整个事情经过想了一遍,始终觉得自己与石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石亨被下狱,距离徐有贞被充军不过才一两个月而已,难道再过一两个月就是自己的死期吗?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把石亨救出来。”曹吉祥对自己说道:“只有我跟石亨联手,才能让皇上忌惮我们,石亨要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我势单力孤,二弟又不一定会帮我,那时候我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一夜曹吉祥一整夜无眠。
到第二天早上,忽然下人来禀告说:“曹公公,有一个瓦剌商人打扮的人前来求见曹公公。”
曹吉祥素来和瓦剌人没有什么瓜葛,如今听说有个瓦剌商人前来求见他,心烦意乱道:“不见,瓦剌商人来找我有什么事?难道不知道本公公这几日心烦意乱吗?”
下人见状,便要出去赶那瓦剌商人走。
谁知道那瓦剌商人径自走了进来,他看到曹吉祥便拱了拱手,说道:“这位便是曹吉祥曹公公吧。”
曹吉祥怒火不打一处来,他对下人说道:“把这个瓦剌商人给我轰出去,暴打一顿赶走。”
下人们答应着便要处事。
谁知那瓦剌商人却行了一个大礼,对曹吉祥说道:“曹公公,你何必要如此,在下并没有恶意。”
曹吉祥冷冷“哼”了一声说:“咱家管你有没有恶意,你出现在我府中的消息要是传到朝廷之上,我岂不是摆脱不了干系?”
“在下就是怕曹大人摆脱不了干系,所以特意才扮作商人的模样来见曹大人,难道曹大人不体谅在下的一番苦心吗?”
“哦?你不是瓦剌商人,那你是谁?”曹吉祥圆睁着眼睛问那人道。
那人缓缓的说道:“在下乃是瓦剌的使者,今天来见曹大人是有要事与曹大人相商,这件事关系着曹大人的命运安危。倘若曹大人不肯听在下一劝,将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追悔莫及。”
曹吉祥以为那人是出言恐吓自己,但是看那人神色轻重,却不似是作伪。
他此时此刻心烦意乱,正在为皇上会不会处罚自己焦虑不已,见那个瓦剌使者这么说,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且跟我来书房里谈吧。”
于是,那瓦剌人便跟曹吉祥一起来到他的书房之中。
曹吉祥的书房之中摆设的十分整齐安静,案几之上放着几套珍藏的古典书籍。书房中的家具一律是用上好的黄花梨、香檀木所打造,看上去十分典雅、有气派。
那个瓦剌使者似乎没有见到过这么古雅的书房,便举起手来连声赞道:“曹公公的书房果然是十分古朴,有韵致。由此可见,曹公公乃是雅人一个。”
其实曹吉祥哪里懂得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之所以把书房布置成这个样子,也无非是为了冒充文人而已。
听瓦剌这么夸奖自己,他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快意。
他瓦剌跟曹吉祥分宾主坐下后,曹吉祥虎视眈眈的望着他说:“你说你此次前来找我,是关系着我的安危,到底有什么事?你且速速说来。”
那个瓦剌商人处变不惊,说道:“我既然一个人来见曹公公,想跟曹公公说的事自然是真实的,难道我不怕曹公公对付我吗?”
曹吉祥心道:“他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倘若自己随便找十几个人来对付他,这个人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此,他便望着那个人说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来,不要卖关子。”
那个人眼中露出谄媚的光芒,看着曹吉祥说道:“曹公公,如今石亨石将军下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便是连我们远在北方的瓦剌人都已经知道了,难道曹公公没有发现什么吗?”
曹吉祥听那人这么一说,那人的话正好说在他的心坎上,他有些惊魂未定,便开口问那人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笑了笑,说道:“在下这么问,也只不过是想帮助曹公公而已,难道曹公公以为在下会害你吗?”
说完,他便饮了一口茶,打住不说。
曹吉祥看这个人卖关子,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他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说你是来帮咱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妨说来听听。”
那个人说道:“是,曹公公和石大人向来交好,你们两人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石将军已经被皇上关在了牢狱之中,这距离曹公公您的牢狱之灾还远吗?”
曹吉祥听这个人这么一说,浑身猛的一个颤栗,这个人说的也正是此时此刻曹吉祥想的。
“如今石亨已经被皇上所责罚,难道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过吗?”
想到这里,他的头上就冒出了冷冷的汗珠。
那瓦剌使者继续说道:“曹公公如果是不想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想给曹公公指一条明路的。”
曹吉祥望着那个人半信半疑,问道:“你有什么明路,不妨指出来就是,何必要装神骗鬼。”
瓦剌使者猛然摇摇了头,说道:“在下并没有装神骗鬼的意思,在下是真的有事要跟曹公公商议。曹公公您想如今您呆在大明朝,虽然还有一点势力,但是您的势力比皇上的势力如何,比石将军的势力如何?就连石将军这样劳苦功高的将军都会被皇上下入到天牢之中斩首,又何况是旁人呢?”
曹吉祥已经完全的明白了那个人的意思,他斜睨着眼睛,瞥着那个人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投靠瓦剌?”
“对,在下正是这个意思,如果曹公公可以投靠我们瓦剌,帮助我们瓦剌征服大明,到时候曹公公就是有功之臣,送封王封侯都不在话下。”
曹吉祥捋着衣服上的应穗,看着那个人半天才说道:“你想让我投靠瓦剌,却是想也别想了,大明与瓦剌交战多年,一向是死敌,本公公虽然此时的确担心石亨石将军的安危,但是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投靠瓦剌,为瓦剌卖命的。”
那瓦剌的将士听曹吉祥说得如此决绝,似乎真的并不想同瓦剌合作,他便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曹公公连半分诚意都没有,在下就不打扰公公了,告辞。”
说完,那个人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了好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对曹吉祥说道:“以后公公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要怪在下才是。”
他的话听在曹吉祥的耳中,不禁“咯噔”一声。
曹吉祥愣住了,这个人说得不错,“皇上难道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瓦剌使者见曹吉祥站在那里似乎又犹豫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谜团一样,他便对曹吉祥说道:“曹公公,您今天不听我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您在牢狱之中,在下便是想跟曹公公合作也是没有法子的了”
那个人说完,便继续往外走。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槛的时候,却被曹吉祥的一句话“站住”给呵住了。
曹吉祥说道:“使者请回来,在下的确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使者。”
那个使者便重新回来,坐回到曹吉祥的身边,问道:“曹公公您还有什么事要问在下的?倘若曹公公不想不想与在下合作,在下也不想耽误曹公公您的时间,这满朝文武之中想与在下合作的大有人在,在下也不是一定非要跟曹公公合作的。”
曹吉祥听那个人这么一说,所有的心里防线在一刹那崩溃,他对那个人说道:“倘若咱家助你们夺得大明江山,你们以后真的可以封咱家为王为侯?”
“那当然,在下说话一向一言九鼎。何况倘若曹公公不肯相信的话,在下也有合同、契约可以与曹公公互相签上名字。”
“合同、契约?”曹吉祥充满疑惑的望着那个人。
“是,这合同、契约不仅对曹公公有约束作用,对在下也有约束作用,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曹吉祥听那人这么说,只得无可奈何的把砚台端过来,在那个人提供的契约上按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那个人“哈哈”大笑的说:“曹公公,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他便径自离去。
等到那个瓦剌使者走的远了,曹吉祥才明白过自己究竟是做了一件什么样子的事。
如今他曹吉祥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太监了,现在他已经成了瓦剌在明朝的密使。
曹吉祥答应瓦剌使者的要求后,过了不到两天那瓦剌使者却又来了。
此次他打扮的与明朝的人没有什么两样,街上的人谁也不能认出他是一个瓦剌人,他走到曹吉祥府中,要求见曹吉祥。
曹吉祥听说是这个瓦剌使者来了,忙把他让了进来,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那个瓦剌使者郑重的说:“我这次来的确是找曹公公有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瓦剌使者名叫李长庆,原是大明人士,因为瓦剌给予他高官厚禄,他便投靠了瓦剌。
曹吉祥见他忽然到访,眼中颇为有些不信任的神色,开口问道:“使者既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有什么事?有事就说吧。”
那瓦剌使者十分狡猾的眼神,看了曹吉祥一眼,问道:“不知道曹大人可否想把石亨石将军救出来?”
曹吉祥听他这么一说,正触动了自己心中的那根弦,便连声说道:“若是能把石大人救出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瓦剌使者举着手中的折扇,悠哉悠哉的对曹吉祥说道:“只要曹公公也想这么做,在下就有一个法子。”
“哦?不知使者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曹吉祥忙凑上去问。
此时此刻,他除了信任这瓦剌使者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谁让他去向皇上恳求,皇上不肯放过石亨,而孙祥用又不肯帮他呢。
瓦剌使者慢悠悠的对曹吉祥说道:“石亨将军在朝廷中的作用体现在什么地方?”
曹吉祥听瓦剌使者这么一问,便低着头想了半天,说道:“朝廷会重用石亨石将军,是因为他能够带兵打仗,攻打瓦剌。”
“好,曹公公说得对。既然如此,倘若这时候我们瓦剌的大军挥师南下,攻打大明,你说大明的皇帝会不会把石将军放出来?”
曹吉祥闻言,顿时明白了瓦剌使者说的是什么,他心道:“对啊,皇帝一直不肯把石亨放出来,无非是因为此时此刻边境没有危险。倘若瓦剌军队忽然攻打大明,到时候莫说把石亨放出来,就是石亨想做什么,恐怕朱祁镇都不会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