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有些担心,谒陵礼仪浩繁,至少也要一个月。让小桃一个人在府里,无人照看,他有些不放心。
赵匡胤看了看赵匡义道:“你府上那个。我也想过了,先接到娘那里住着吧。我那里不方便。反正娘也是一个人,正好有个人作伴。早晚要过门,不如早点先去侍奉。我会再派些士兵过去守卫。不用担心唐人去劫。”
赵匡义想了想,便也点头同意。娘不是不通情理颐指气使的老妇人,和赵匡胤的几个妻妾也相处愉快。如果让小桃住到那里,倒是个安全之处。赵匡义点了点头。
辞别了赵匡胤。赵匡义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府里。小桃在书房里练字,但还不如说在发呆。笔墨纸砚铺陈了一堆。人却窝在椅子里双目盯着桌上的一架石屏风在出神,眉头皱的紧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匡义重重咳了一声,小桃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神情极为慌乱,却又很快地镇定下来,对着赵匡义努力笑道:“公子,回来了。”
赵匡义的心扯了一下,小桃刚才慌乱的神情,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她方才想的,一定是她不该想的。可什么是她不该想的?祁正修?赵匡义的头有点疼,他很讨厌如今的自己,疑神疑鬼特别不大气,可有的人,真能把人逼到这个境界!
赵匡义忍着心里的别扭,竭力平和着语气:“半个月后。我要伴驾去谒陵。”
“嗯?”小桃没有听懂。
“陪皇上去谒陵,大约一个多月。”赵匡义补充道。却看到了小桃脸上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释然,心里又别扭起来,冷冷接着说道,“府里你一个人待着不便,到时你住到我娘那里就好。”
小桃刚刚松下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和赵匡义的娘住一起?她的心无端慌乱起来。手攥着衣襟来回揉着:“不必了吧。我自己也可以的。去那里,多添麻烦”
“麻烦?”赵匡义的唇际勾了上去,眼神却很锋利,“是给我娘添麻烦,还是你自己会有麻烦?不能时时出神去想些不该想的?”
小桃被赵匡义的话狠狠堵上了,不该想的?她是在想不该想的,但她也控制不住。从台回来她就想打听祁公子的消息,即便没有性命之忧,有没有受伤?顺利回大唐了吗?可赵匡义派人把府邸看的森严,小桃一步也迈不出去。即便是陈述,她也再没有机会见到。只是赵匡义一次醉酒后无意冷冷地告诉她“他没事”才让她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她怎么能快刀斩乱麻地说不想就不想?
小桃看着言辞刻薄的赵匡义,想说什么。还是收了回去,只化作了一句低眉顺眼的“好,那我去就是了。”
可连这句话里,赵匡义也听出了不情愿的滋味。这滋味同样惹得他眉头蹙了一下,赵匡义抬出手去,本想拍拍小桃的肩,小桃却吓得向后连退了两步,脸也随着变白了。
这些日子的折磨,让小桃看到醉酒回来的赵匡义就是一哆嗦。虽然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个男人都不会真的伤害她,可现在这种折磨,到底是在发泄,是在挣扎,还是在伤害?小桃不知道。她只知道当他在她身上用力的时候,他不快乐,他紧锁的眉头和他眼底的伤痛都说明了他不快乐,也不轻松。反倒是她有些轻松,身体的疼痛,是不是能抵消心里的负荷?
但即便这样,身体却是真真实实的疼痛着,身上到处都是青,有的地方还没有散去,新的伤痕又窜了上来。小桃白天给自己敷些活血化瘀的药,后来索性也就不敷了,旧伤未好,新伤又至,她敷不过来。但是再看到赵匡义,尤其是喝了酒后的赵匡义,小桃生理反应的就是疼痛的一哆嗦。
小桃的害怕让赵匡义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收了回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走了出去。夜里,依旧是半醉半醒,依旧是用力挣扎。这是因痛成瘾,还是因瘾成痛?赵匡义自己也分不清了。
而小桃依旧喊不出赵廷宜的名字,只是痛得紧了便倒吸着凉气,在喉咙里闷声低吟着,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也早分不清是不是痛得已经习惯。
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赵匡义回来的少了,军营里对士兵的操练也加强了许多。毕竟要陪王伴驾,必须士气高涨。以前是只练一上午,如今上下午都要严苛训练。赵匡义有时晚了就直接住在军营里。小桃也些微轻松些。
日子不觉到了九月末,秋风渐起。开封的秋比江南的秋来得早,小桃已经觉得有些瑟缩。这个时候的江南,应该还是秋草未凋吧?冷冷清清的季节让小桃有些想家,却又有些怆然。家,哪里才是她的家?
小桃起身去后院的库房,打算找找看有什么布匹,可以拿来缝制一件厚点的衣服。她这副江南人的身子骨已经有些扛不住。
小桃没有惊动下人,从管家那里拿来钥匙,自己去到库房来回找着。这座府邸是赵匡胤给赵匡义新备的,却也很大。小桃有时搞不明白这些权贵为何总不管几个人住,都要把屋子弄得这么排场,实在是浪费。而且找东西也颇不好找。库房里架子一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成箱,有的就那么散乱地放着。小桃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出布匹放在哪里。这才明白为什么深宅大院都要用那么多人服侍,光这库房,就得个专人看管。
小桃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打算出去找个婢子过来帮忙,旁边走过去两个粗使的下人,都是短衣襟打扮,边走边聊着“你还真别说世上没鬼神。是啊,鬼神一定是有的,还有的现世报呢。可不是,你说南唐的太子多尊贵,不也被鬼神索命了么”
小桃听到“南唐太子”,心猛地砰砰跳了两下,太子?忙把刚才过去的两个人喊着:“等一等。”
待那两人站着,小桃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南唐太子?”
那两个下人面面相觑,只恨自己多嘴忘了形,这宅子的正主是个唐人怎么就给忘了。相互看着,没敢说话。
小桃急迫地又问着:“太子怎么了?”祁公子是太子的人,如果太子出事,那祁公子呢?
下人看小桃着急,不敢再支吾,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道:“我们也是道听途说,如今这消息都传开了。之前南唐的晋王李景遂不是死了吗?突然就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南唐的太子也死了,说是死之前就疯了,不仅承认了李景遂是他下毒毒死的,还一个劲的嚷嚷李景遂的鬼魂来找他索命。这可不就是鬼神显灵了么?”
鬼魂索命?小桃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下人看着小桃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但那位太子是真的死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而且有人还传的越来越悬,说是太子每天都做噩梦梦见鬼魂索命,披头散发整个皇宫到处跑,还说地上到处都是血-”
下人的语气低沉,小桃听得全身就是一阵鸡皮疙瘩,唇也开始哆嗦:“好了,别再说了。”说完吩咐下人退下后,也无心再去找布匹了,回到了屋里,忍不住继续发着呆。
太子是被鬼魂索命的?小桃对鬼怪之说,素来半信半疑,谁也没亲眼见过,而且如果真的有鬼,娘怎么舍得不回来看看她?可太子若真是这么死了,不是打仗,不是被罚,那祁公子应该没事吧?
想到太子,小桃的思绪飞到了很远。还记得是在濠州的时候,小桃第一次见到太子,印象里的太子是个豪爽的人,还在她生辰的时候赏了她金锞子。好大的一份赏金。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要死呢?他的年纪也并不大啊。小桃的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伤怀,尤其在开封这个异国他乡的地方,小桃这份悲悯来得更加强烈了些。眼角也有些发潮。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的耳边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忙抹了抹眼睛抬起了眸子。好奇怪,每次自己心里想事的时候,赵匡义都会适时地回来。小桃勉强挤出个笑,还没有说话,赵匡义的冷笑已经先传了过来:“今天不仅在想,还哭了?”
小桃咬了咬唇,转了话题:“吃饭了吗?吩咐下人备饭吧?”豆何大才。
赵匡义紧紧盯着小桃看了一眼,半晌淡淡道:“还没吃。”说完转身出了外间去洗手换衣服。小桃快步走出去吩咐下人备饭。
不多时,饭菜都摆上了桌,赵匡义和小桃对坐在偌大的桌子两旁,静静地扒拉着饭,屋里都不闻一丝其它的动静。小桃只觉得连呼吸都静得能听到回音似的。不由又开始出神。
赵匡义看着小桃又在游离,眉头皱了一下,说道:“明天我就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