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是哭着离开书房的。
陈敬仍旧坐在塌子边上，身上披着件厚实的外裳，手边搁的是热腾腾的茶盏，脚边是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子。
他瞅了瞅夺门而出的那个人影，面上没什么神色。
一旁的老管家看着这对父女闹得不大愉快，到底还是张口说话了。
“老爷，您也别生气，姑娘想得没您那般深远，一时不理解您的做法；待过一阵子她自己想通之后，定能知道您为何不帮小公子。”
陈敬这当口才揉了揉额，“她从小被宠惯了，很是意气用事，会有这样的反应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到底也没多说什么，他顿了一顿，复又侧眸与老管家道，“你去西厢跟小公子说一声，既然事态控制不了，不论是好是坏就得去面对，躲着是没用的；趁现在还有机会，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他慢悠悠地执起了茶盏，又补了一句，“就说是我让你带话的。”
老管家答了一声是，转身要走，陈敬却又把他叫住了，“我方才听她说今早儿炳生要去朱家赔礼道歉的，你顺道也跟小公子提一提，他最好也跟着去。”
老管家的脸上总算现出了几分犹豫，“这样能行吗？朱家现在定是恨死了小公子，他在最敏感的时候上朱家那里去了，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话倒是说得很委婉，陈敬却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怕书怀这一上门去，不知朱家会不会把他往死里揍。
他声音低沉，透着一丝绝情，“书怀想要平安无事，总得拿出态度来。若是朱家把他揍一顿能解决事情，我倒是十分乐意；怕就怕后果影响深远，不光是叶府，就连我也要受了牵连。”
老管家听得仔细，到底是在府里伺候多年的，一下子便悟出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嘱了两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言语便退下了。
随着吱咯一声响，两扇门被关了紧，偌大的书房里便余了陈敬一人。
他浮了浮茶盖，轻轻地饮了一口，想起自家女儿及外孙这边还没解决的事，眉头总算皱了皱。
瞬间没了喝茶的心思。
他再次把茶盏给搁了下，凝着一张脸自个儿呢喃，“倒是会给我惹事生事，都捅破天了还不敢告诉我，迫在眉睫了才知道往这边跑，真当我是无所不能的？”
又想起了岭南城那边还没解决的事，眉头瞬间跳了跳。
这厢，书房里恢复了寂寥无声；那厢，陈府门口乘坐着陈氏的马车缓缓动了，一会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陈府大门又悄咪咪地打开了一条缝，先是一名小厮的头探了出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之后才把朱漆大门再拉开了些，一名全身裹得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的人影走了出来。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墙边，那人疾步走了去，三两下便躲进了车里。
马车直接驶往了叶府，到的时候，叶炳生急忙忙地跨出了大门，身后跟了个提着大小礼包的小厮，准备前往朱家。
却是有人唤了他一声爹。
叶炳生停了登上马车的动作，一抬头，便看到一位连头都包得严严实实的瘦弱男子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
虽看不到那人的脸，他却认得那人的声音。
还不待他说点什么，又听得那人主动道：“爹，外祖父把我赶了回来，知道您要上朱家道歉，让我一定要跟您一起去。”
叶炳生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说，却是一头扎进了车厢里；叶书怀瞅着那辆马车，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一瞬之后，却也只能认命地跟了进去。
……连外祖父都没了其他的法子，也只能这样了。
昔日里有恃无恐的少年，这会儿收敛了不少。
随着车夫喊了一声驾，载着父子二人的车子便哐当哐当跑远了。
隐在门后的二人这才现了身。
顾良秋瞅了瞅马车离去的方向，还露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叶二公子还真跟着叶尚书去了，竟被您给料中了，难不成你们兄弟还心意相通不成？”
叶瑾初漫不经心地裹了裹披风，“这又不难猜。”
若说他这位二弟没有躲到陈阁老那边去，会如何应对他自然是猜不准；可既然有陈阁老参与其中，会迫着他的二弟回叶府而且还赶上父亲要去朱家的时候便很好猜透了。
陈阁老可是个人精，自然知道如何做对他最有利。
顾良秋瞅着身侧公子哥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仍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话则是尽量挑含蓄的来，“不论怎么说，您还是有点厉害的。”转而直接换了个话题，“也不知他们这次去了朱家会怎样？叶尚书定是没什么生命危险，可叶二公子可说不定了……”
她不由想起叶二公子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模样来。
叶瑾初没她这般急切，只抬头望了望天，是个难得的万里无云。
“究竟如何，等他们回来便知道了。”
二人又在大门边站着聊了几句，便往回缩，到底记得彼此的处境都谈不上安全。
顾良秋一面往里走，一面神采奕奕地与叶瑾初道：“这里是您的地盘，您的消息比我灵通得太多太多。他们那边若是有了消息，您可否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顿了顿，又矜持开了口，“虽然知道恶有恶报，可我实在等不及。”
叶瑾初走得一派悠闲，闻言，很是爽快答应了，“成，届时我喊凉冬通知你。”
顾良秋登时放心地与他分了开，回了怡容院。
即便如此，她依然等得望眼欲穿。好在午时左右，终于等来了再次扮成女子的凉冬。
她的神色即刻生动了几分，又一下子从窗边立了起来，一面飞快地唤了梅香柳絮，一面则是捧着小手炉便往外走，连御寒的披风都忘了。
柳絮帮着带上披风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得凉冬神秘兮兮地与自家姑娘道：“姑娘，我得了不少的好料子，我家爷都还没听呢，就先遣我过来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