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人呢?”主座上的中年人,或者说真正的飞天城城主冷冷道,“你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调查出这个消息,竟然还没有顺便将人擒来?”
下属也知道自己事情没有办好,呐呐道:“属下打听到消息,立刻点兵去那季三春家,然而他家已经是人去楼空……”
“那么他往哪里跑,你查了吗?”飞天城城主皱着眉问。
下属又不说话,于是飞天城城主接着道:“此人从何处来,为何要做下这个局,他的为人处世,在飞天城中可有亲友,这些事情,你们都没有查吗?”
飞天城城主一开始语速极慢,三个字后开始加速,到了后面,一个个字快得像红铜豆子一样倾盆出来,能直接砸死自己这一帮无能下属。
下属们也寒蝉若噤,半晌,倒是那个表现最不济的假城主吞吞吐吐道:“这季三春,首先出现在人前,乃是在一个多月前的黄榜街,接下了主人您下的黄榜。”
这件事飞天城城主还有印象,记得这个黄榜被完成得非常不错。
假城主还在继续道:“完成后您很满意,夸奖了一句,于是小人代您召见他一面,给了他少许赏赐,当时并未发现不妥,只听传言道,他得赏后一直在寻找不见踪影的友人,小人觉得他对主人之仇,由此而起。”
怕是季三春那友人和那些失踪的修士一样,被他们的人抓住,关在了城主府的地下密室中,和其他修士鬼魂一起,早就已经化为了……
假城主捏了捏袖袋中装魂气的小袋子,没有继续说。
但在场众人都想到这个可能,一时间沉默不言。
同时另一个下属也上前道:“城主您要的材料数目,近月至少增加了一倍,下属们为完成您要的数目,可能是比从前粗心少许,漏了些微痕迹。”
“呵呵,”飞天城城主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这件事还怪我喽。”
被主人如此质问,书房中的下属们顿时又一言不发。
他们低着头,相互交换眼神,皆是惴惴不安。
“那些闹事的家伙无足挂齿,”飞天城城主指尖敲打桌面的力道加重几分,他心中有几分不安,却不知道不安来自何处,只能一项一项慢慢思考道,“哪怕是为了魂气,他们也不至于和我翻脸,但季三春此人不可留,以飞天城之势力人手,一日我见不到这人,近日材料空缺就用尔等来补上,至于其他……”
中年人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又是一个人快步走来,甚至没有像之前那个汇报的下属一样敲门,直接推开门跑进来,还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轱辘轱辘从门口一路滚到城主脚下,若不是飞天城城主收脚收得快,这人怕是要一头撞上他膝盖。
还没有等飞天城城主发怒,这人狼狈要爬起来,未得起身,就看到身前的城主,立刻哭嚎着抱住城主大腿。
“城主啊,有人在黄榜柱上张贴了您的秘法哇reads;!”
飞天城城主敲打案桌的手指一个用力,直接将桌面敲出一块凹陷出来。
“玄合那贱妇!”
他说他为何不安!玄合贱妇一个多月不曾出现,他倒是忘记她偷走的那东西。
抱住他大腿的下属还在哭嚎,“属下见到,立刻带人上去拦住那群修士,但那一群修士像是疯魔一般,甚至连下属手下的人也被那气氛染红眼,想要上去争夺秘方,城主,不是下属不努力,您没有见过那场面,真的……”
“够了!”
飞天城城主一脚将这个没用的下属踹飞,只觉得自己一个死人就要被气活了。
被踹飞的下属自己把自己从墙上扒下来,默然混入书房中这群不敢说话的下属中,才刚刚站稳,身边就有人和这人递眼神,明显是想要讨一张秘方。
众人这般分心,怎能瞒过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飞天城城主。
下面还在相互交换眼神的下属们突然感觉到背脊发凉。
他们以为这不过是座上飞天城城主在瞪他们,于是一个个将头低的更低,因此错过飞天城城主脸上变化的神色。
飞天城城主指尖又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了点。
这次的哒哒声不比之前,会让人心中恐惧,反而听在耳里,有几分动听。
挺悦耳的,这是下属们在眼前一黑之前,脑中最后一个想法。
一炷香后,假城主推开书房房门,对院子里打扫的仆从微微一笑。
仆人心道今日怎么得了城主的眼,连忙也谄媚地笑了笑,上前想要询问城主有何事要他去办。
但他迈出一步后,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全身开始哆嗦。
更多的人走出书房。
他们以一模一样不差毫厘的动作抬腿,前迈,落脚,又迈出另一只腿,跨出房门。
整齐化一,默然静谧。
然后,这些人同时勾起嘴角,向仆从露出一个和刚才那个城主完全相同的微笑。
“啊啊啊啊!”
死后的数百年时间已经消磨掉仆从作为一个修士的本能,他惊叫着转过身去想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一样,一步一步往后退。
真正的城主也走出了书房。
他的指尖有节奏地微微颤动,脸上笑容灿烂异常。
配上他那半透明的,苍白若珍珠的无须圆脸,和亮得不对头的双眼,若有人能见到这一幕,怕是会给这等诡谲鬼异吓个半死。
仆从没能逃跑成功,他后退的动作越来越流畅,最后停步站好,脸上也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微笑reads;。
完全没有想到来到这里会直接目睹鬼片场景的季莳:“……”
山神大人站在墙头上,冷静思考自己等会儿再来行不行。
自然不行。
因为他爬墙的动静已经惊动飞天城城主,那中年人一抬头,就望见尴尬站在墙头上的季莳。
真是出师不利,季莳想,还没有进去就被发现了。
但他并没有把心中想法在脸上表现出来,而是风度翩翩向眼前这个貌似走火入魔的中年人拱手,嘴上说的却不是什么有礼的话。
“听说魔傀道中,真正技艺高深的傀儡主人能做到千傀千面,再不济百傀百面,新手学徒里有天分的能做到十傀十面,最没有天份的弟子才会让自己的傀儡全部一个样,你好歹死了快一千年,这杂耍手艺还没进步,真不怕气坏祖师爷。”
飞天城城主眯起双眼,遮掩眼神中流露出的凶光。
“你便是季三春。”飞天城城主道。
季莳点点头:“这是我假名。”
飞天城城主默然片刻。
“你来作甚?”
“杀你呀。”
飞天城城主缓慢打量着季莳,目光扫过他的法衣边角,想要判断他的师承来历,嘴上则道:“小友对老朽,真是警惕得很,阴域之中,你我相比凡胎有何不同,阳间还能说怕牵扯师门,在这不能施法的阴域之中,你杀老朽,却连个名字也不愿说。”
“一来我不是会让别人死前瞑目的人,”季莳哂道,“二来,魔傀道以姓名操傀偶之术的鼎鼎大名,我还是听过的,我傻了把名字告诉你?还是你太傻觉得敌人会把名字告诉你?”
季莳顿了顿,接着道:“至于阴域法则压制……老头你既然给这里起名叫飞天城,你妄想的难道不是继续成仙得道?都要一千年了,还没有成果?你死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带脑子一起走,更别说我才看到你用了傀儡术,你竟然觉得我不知道你能如阳间一般引动灵气……你果然是没带脑子吧。”
季莳此言无错。
飞天城城主完全没有想到,第一个从他起的城名中看穿他心思的,竟然是一个来杀他的人。
花园中,阴风萧瑟。
季莳依然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和飞天城城主对视。
飞天城城主先道:“老朽姓贾,道号玉山,生前是魔傀道的外门弟子,小友明知你我差别若仙凡,还敢找上门来,必然勇气可嘉,老朽为了你这可嘉勇气,也会将你炼制成比其他傀儡更高一等的战傀。”
季莳摊开手,“其实我还想说一句,你研究快千年才有成果,我一个月就做到了。”
他话音刚落,巍峨群山的法相若画卷一般在他头顶展开,八只金剑自画卷中飞出,环绕季莳飞舞,剑鸣不止。
无视贾玉山扭曲的表情,季莳咧嘴笑了reads;。
“来呀,敢打吗?”
***
无忧乡听不到飞天城的半点动静。
在城外看,无论何时都灯火通明的无忧乡,里面其实并无灯火烛光。
亭台楼阁乃是幻象,唯有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拥挤在一起,被阵法符篆束缚,哀嚎着哭泣着,祈求着许诺着,后悔着麻木着。
不时就有鬼魂被被无形之力搅成碎片,星星点点,汇入笼罩这片若无底洞一般的城池的阵法。
细细密密连成线条的符篆在闪烁着微光。
银光灼灼,仿若星河。
然而在这星河之上,却另有一层细密符篆组成的阵法。
比黑暗中的星河更灿烂,这一层阵法乃是若日光一般耀眼的金黄,带着可炙烧万物的温度,散发的光辉将星河压制得黯淡无光。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被这太阳一般的光辉感召,不少浑浑噩噩的鬼魂神智稍稍清醒,他们竭力要从星河中挣扎而出,只愿投身到光明中去。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泛着金光的符篆若一条线般蜿蜒而去,逐渐和其他的金线汇合。
金线尽头,一人蹒跚而行。
他双手握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长剑,弯腰以剑代笔,剑锋挥斥,刻下符篆。
每走一步,他都不得不停下脚步喘息,但是他分明疲惫到极点,也不曾真正地不再前进。
数百道符篆连成的金线汇聚到他面前,还差一点,就能连成数个完美的浑圆。
书生鬼就跟在他身边。
在金光灼烧之下,书生鬼面孔不时变幻,时而妙龄少女,时而总角小儿,时而垂暮老人。有黑烟从书生鬼头顶升起,随着这黑烟腾升而起,书生鬼的身也越发淡薄。
“星河”就在此刻突然动摇。
书生鬼道:“动手了。”
刻画符篆的晏北归笑了笑,道:“春道友若决定要动手,从来都利落得很。”
书生鬼道:“飞天城城主手段从不止明面上那些?你不担心你心上人?”
晏北归一剑刻上符篆的最后一笔,同时吟道:“……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一笔连上,整个阵法瞬间光芒大盛!
书生鬼眼中,光辉里的晏北归身形何等伟岸。
“有什么可担心的,”晏北归回过头,笑道,“我既然在无忧乡,那城主还能对春道友用出什么手段!”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