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从来就不容易。然而对于相当一部分人来说，能够修行本身就是一道难题，无解之题。仙凡之间如隔天堑，这在以往人们的常识中是令凡人绝望的铁律。
世间或许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铁律，至少对于墨云天来说或许没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人们所认为的铁律，这一次，仙凡之间的天堑也遭到了动摇。
凡人终于有修行长生的希望了，即便这点希望现在看来暂时还有些扑朔迷离，可终究有了希望。人们该为此雀跃欢呼，对墨云天感恩戴德的，至少对于这一次。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打破这条铁律！物灵有限而人欲无穷，是以仙人永隔为天道使然。现今天下大乱就是他修罗王的真面目！”
修士憎恨他。
“嘿！都这个份儿上了，还管什么天地伦常？还是多替自己担忧吧。以前咱们青梅竹马，现在你仙我凡，明天都成祭尘。”
“你恨我吗？”
“有那么一阵儿。”
“现在不恨了？因为我们明天都要死？”
“一开始恨，恨天地不公，你鹏展万里，我却困在原地；现在也恨，却恨命运作弄，人生如戏。”
“是啊。想想这些年……一切都是如此可笑。除了那个人，是他让这一切变得可笑，自己却能超然于外。”
“所以他最可恨！”
凡人嫉恨他。
幽暗的地窟里，成千上万的囚徒喋喋不休，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憎恶墨云天，因为他正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冤孽非他所造，恶果却是他一手所栽。
“嘿！老实说，我不想用你们当祭品的，所以我也恨他。”孔小圆站在笼子外漠然说道。他也恨墨云天，因为墨云天打破天堑只是无心之举，并且事后也不会想着替别人，尤其是他打破仙与人之间的天堑。他是想要踏上仙路的凡人，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你恨他，只因为你不是他。”林天蓝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所以恨他的人不要太多，想杀他的人也不会太少，我没什么好怕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没有人天生残忍，孔小圆当然不会那么快就学会习惯，故友仇恨而鄙夷的眼神让他感受到深切的不适。比这更难受的是想到他们即将因自己而死去。他忍不住辩驳：“这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因为根本就没有公平。我出生在孔氏大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天生便高人数等，这不公平；我不能筑基修行，你却轻易开脉洗髓。这又哪里公平？”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恭喜你踏入修者的世界。”紫儿以半恭贺半嘲弄的口气说道，她是个单纯的人，这两种情绪也都是真诚的。
“修者？我算什么修者？你才是修者。你了解我这个凡人的痛苦吗？”孔小圆反问。
“我也是凡人。”林天蓝开口道。
“嘿。你是凡人。你懂凡人欲求仙道而不得的痛苦吗？当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飞天遁地长生无极的精彩世界，可你却永远无法踏入其中，只能眼巴巴地仰望，眼睁睁忍受着自己如蝼蚁一般虚妄卑微的一切，生老病死雁过无痕，你会多痛苦？
你以为你绝望了，终于甘于平凡。可是时间，时间不会因为绝望而停滞，生命还在延续，欲望依旧自由生长，仿佛春去秋来野火不尽，你还是辗转反侧、心心念念地渴望。这种渴望时时刻刻折磨着你，直到你终于再一次绝望。然后，又一个轮回。
你懂吗？你知道那有多痛苦？
十年！这样的痛苦我经历了十年！每一天醒来就又是一个崭新的轮回！”孔小圆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那是三千多个行尸走肉的日夜所具有的惯性力量，身为凡人的他只能随波逐流，于是时而如澎湃的浪潮，时而如静怡的溪流，“你不懂。”
“我不懂。看起来还是不懂得好。”林天蓝真切地感到幸运。
“嘁。”孔小圆突然笑了，“你怎么会不懂呢？都是凡人，那些痛苦一样要经历。只不过你信命，也任命，挣扎少了，痛苦自然就轻了。麻木以后就更无所谓了。甘于平凡的凡人所在多有。”
闻听讥讽，林天蓝竟没有着恼，“你这么聪明，不能修行确实可惜了。”
实是他对孔小圆的体悟很是感触，心中不由升起钦佩之情来：他放弃了，人家却没有，而且永不放弃。
“没什么可惜的。原来我也信命，所以痛苦、绝望、轮回。可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仙凡永隔，没有命，只有物竞天择强生弱死。我不会再可怜自己，更不需要别人可怜，当然更更不会放弃，哪怕乾坤倒转魂飞魄散。”决心看不见摸不着，想要用语言表达出来则只能付诸于咬牙切齿，孔小圆更是灌之以凶残神色。
“梦想，坚持，决心……我有点敬佩你了，即便明天就要被你杀死。”
“唉。或许也不必如此悲观，说不定佛子真有什么法子呢？也许明天之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呢？”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感到虚伪，可它却是必须的。是否能安慰别人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安慰自己。
“你信吗？”林天蓝笑了。
“不信。但我还是会等。”孔小圆也笑了。
“然后你还是会用我们这些人献祭。”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这是一场战争，我也只是棋子，众多棋子当中微不足道的一枚。”像眼前这种阵势，就他所知道的也至少有六七处，他不知道的恐怕至少以十倍记。这个世界原就比他所想象的残酷疯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排除异己未雨绸缪、强食弱肉成王败寇、我命由己逆天而修……没有道德、对错，只有生死、强弱。
就好像现在。看起来他好似掌握着眼前这千多个人的性命，但实际上却不过是一场恩赐，还是他父亲费尽心机为他争取来的。即便如此，一切还不是由他和他父亲做主，而是要听命行事。成与不成并不在于佛子怎样说，而是上头家族里让他们怎么做。
林天蓝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却不那么相信：“是吗？如果明天佛子拿不出让凡人筑基的办法，而你的上头还是迫于形势不得妥协，让你罢手，到手你真会罢手吗？”
“嘿！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孔小圆还是忍不住四顾看了看，以为防备那并不存在的监视者，然后桀然一笑，坚定地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