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暂时在罗格市呆了下来。之后的几天岚若从妹妹的描述中了解到整个事件的始末:
其实早在三年前尤丽就与孔善仁有了接触,一开始是通过网络,之后有见过一面,再之后的联络渠道就保密的多了。孔善仁渐渐向尤丽灌输世界大势,以及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当前不利局势下所面临的尴尬处境。其目的无非是劝其“良禽择木而栖”,当然,顺便也时不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爱慕。
应该说孔善仁的手段比较高明,尤丽没有感到任何的强势,内心的倾向却越来与迫切;同时也很稳妥——尤丽并不是他第一个拉拢的人。
尤丽一直没有太过明确的答复,一方面还在犹豫,更多的则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直到库克家族灭门一役。那一役改变了太多东西,也将罗斯柴尔德家族推到了悬崖边上。自己的哥哥诚然在其中有一份“功劳”,但那顶多只是充当一个导火索的效用,根源还在于罗斯柴尔德家族自身。
形势紧迫,不只是尤丽感到了暴风雨前夕的恐慌,整个家族中有一小半的人都在内心中惶恐不已。孔善仁并不是其中唯一一个投机者,但只有他在最大程度上把握了这一点,这得益于他长期的经营。
所以费沫虽是遭到内部族人的反叛,但罪魁祸首却是孔善仁。也正因如此,孔氏一族成为此次政变中最大的获利者。罗斯柴尔德家族保住了自己的大部分利益,却同时也成为了儒门孔氏的附庸。
这一次接位家主的人是霍金斯,当然,他只是傀儡,而且是傀儡之中的傀儡。即便在家族之中也不由他做主,他现在的地位则更像是……吉祥物!
有趣的是,霍金斯对此并不感到沮丧,他仿似对当前的地位很满意:可以享受家主的绝大部分福利,却不必为此操神劳力。
当然,这只是尤丽的看法,她本人其实并不关心。事实上她现在已无需为这种小事忧心了,她答应了孔善仁的求婚,地位因此直线上升,说是一步登天也不是太过分。
听到这里,岚若不禁插口道:“你真的喜欢他吗?”问话时皱着眉头,显然是对孔善仁颇为不喜。
这种反应自然很不讨喜,但却是所有哥哥的本分。尤丽知道哥哥对孔善仁的看法,“因为其身不正城府太深,哥哥就觉得我该讨厌他?”
她也有自己的看法:“但在妹妹眼中,这才是一位雄主应有的素质。他能早在三年前就洞悉这一些,说明他有着超凡的智慧;三年的渗透一定会耗去不少资源,而基础不过还是虚无缥缈的预测,这本就需要偌大的魄力;而他最终能把握这一切,说明他有着强大的实力。比其他绝大多数人都强。”
对于这些优点,岚若并没有任何异议,但那从来都不是他在意的东西,“权力确实很诱人,但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它其实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东西。殿下就曾多次言及权力的本质。更重要的是,争霸之人固然有优于他人的特质,但他们却往往有着同样的共性。”
“无情?”尤丽笑着问道。
岚若沉默以应。答案并没有那么显而易见,妹妹却一语中的,这让岚若有了很不详的预感。
果然,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尤丽笑的更灿烂了,“哥哥,你太天真了。或者,你认为我有那么天真?”
面对妹妹的诘问,岚若唯有保持沉默,心中则浮现一则俚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没有显赫的家世,甚至可以说连寄人篱下都算不上。哥哥是优秀的夺舍肉身,妹妹是稀有的双修炉鼎。患难兄妹自从进入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第一天起就经历了人情冷暖。只不过那时妹妹还很天真,不明白那些不怎么讨喜的世情有着怎样深邃且不可融化的冰冷。直到有一天她被父母出卖。
当然,尤丽是幸运的。她有一个天资超凡且十分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了自己,他真的是不顾一切。但这并不能抹去她遭受背叛和看清现实时感到的沮丧和忿恨:凭什么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别人就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自己却沦为物品被卖来卖去?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什么所谓的公平,没有公平的出生,没有公正的待遇,连公道的交易都没有。无论我嫁给谁,吃亏的都是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规则对所有人都是适用的,想要回报,就必须先付出代价。愚蠢的人对抗规则,聪明的人则适应规则。而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用那些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的东西,去换取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搏取最大的利益。
爱情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了拥有它、保持它,你甚至要付出一切。而且即便如此,也往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我们都不是凡人,情劫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是多么危险可怕的东西?
所以,无情有什么不好呢?反而正是因为孔善仁无情,我才能相信他具备争霸的资质,我才能通过他得到我想要追求的权和利。”
说话的时候尤丽显得很激动,说完之后还忍不住暗暗舒了一口气。敞开心扉并不容易,尤其对象是自己的哥哥。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依旧希望自己在哥哥心目中还能留有一个纯洁美好的形象,但这无疑已成为美好的奢望。为了避免哥哥因误会而造成的阻碍,她必须用残酷的事实来打动对方。
现实从来都是残酷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忍不住在心中衍生出美好的奢望。岚若一直精心维护的梦破碎了。他并不是直到现在才感到心痛,从意识到现实的本来面目时,疼痛就已经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他现在的感觉则是疲惫,仿佛生命的所有动力都在刚才的那一击中破碎了。
还有什么可追求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一切突然变得如此虚妄。
“可人一旦无情,相互之间维系关系的基础就只剩下利用价值了。”岚若觉得“动之以情”的路已经封死了,于是转向另一条路。他还不想放弃。
这个道理尤丽要比哥哥懂得太多,所以,“所以,哥哥,你并不是不懂,只是还下不了决心舍弃感情。因为你有着超凡的天赋,让你可以继续任性。可我没有。我没有超凡的天赋,也没有逆天的气运,金凤之体是我唯一拥有的稀缺资本。当然,正因如此,在得到令我满意的报酬之前,我是不会让人轻易得到的,哥哥对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而到那之后,我已经拥有了足以傲视群伦的资本,也就无所谓合作伙伴之间的背叛了。”
“唉,”岚若轻声叹息,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也许你是对的。”当然,不是因为被说服了,而是因为发现兄妹之间已经出现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还下不了决心,而是我永远都不会舍弃感情。这与实力无关。”
“那我只能说:你太天真了,哥哥。但这又很好,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失去你。”尤丽伸出手抚摸哥哥的脸颊,心里空空的,却又有那么一块坚实的堡垒,让她感到安慰。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无情,只是自己太弱小了,除了最珍贵的东西,其它的都必须舍弃。
岚若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头顶,再没有话说,唯剩下一声叹息,“唉……”
在岚若入住罗格市的第四天,新的委任命令终于来了。照情势来讲,这已经低效的莫名其妙了。但其实这道委任命令还是在孔善仁的建议下发出的,因为罗斯柴尔德家族高层一直无法统一意见。一方认为应该惩罚他,一方则认为应该放逐他。
尤其是前者,考虑到岚若的实力,目前罗斯柴尔德家族已经无力实施相应的惩罚,唯一的做法就是挟持起父母和妹妹逼他就范。但考虑到墨云天的前车之鉴,这种做法已经带有一定的风险。而至于后者,他们则不甘心放任岚若如此强大的棋子不能为家族所用,这实在是莫大的浪费。
孔善仁给出的建议属于第三种:就按照岚若自己的意思,将从属关系改成合作关系。所以这道新的委任命令说是命令,其实是一份合同。大致内容就是聘请岚若作为罗格市的最高行政长官,不是市长,也没有相关的具体义务,却有着极高的权力权限和相应福利。
最绝的是,除此之外,合同上对岚若没有任何要求。鉴于岚若之前所强调的自己对费沫的承诺,这种做法更多的代表一种信任。
岚若并不感激这种高水平的拉拢手段,但也多少有些佩服。尤其他一开始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是以刚接到委任合同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原本他打定主意,无论什么样的任命都选择拒绝的。但最终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在合同书了留下了手印。
“怎么样,哥哥?世子还不错吧。”尤丽笑着问道,样子颇为得意。当然这句话在意思上其实不太完整,后半句隐而不出,却已经宣之于口了:比起墨云天亦不遑多让吧?
岚若自然知道妹妹真正的意图,神色平静地回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我也承认他确实很有雄主的气度。但绕来绕去,终究还是一种拉拢。”
鉴于妹妹没有直言提及殿下,岚若也以相同的方式回应。意思也同样明显。
但尤丽却不那样认为:“难道墨云天就不是拉拢了?只不过他实力更强,手段更高罢了。可是相应的,他要求的也更多。为了帮助他,你付出了多少代价?又从中得到了什么?”
在尤丽眼中,哥哥每一次帮助墨云天都要付出偌大代价,更要为之赋予绝大的勇气。可是墨云天的回报呢?就几本破秘籍、感悟和几次顺手而为吗?这也太不对等了,太不公平了。而更重要的,哥哥每一次都违逆自己的意思,令自己每一次都心痛不已。
言及墨云天,岚若的神情第一次变得肃穆而郑重,“因为殿下的帮助,我不用因为妹妹遭人挟持而忍受屈辱;也免于因为失去义父而抱憾终身。殿下的每一次教导都令我受益匪浅。从殿下那里,我得到了力量、荣耀、尊严、信任,还有友情。在旁人眼里,在霸主的眼中,我是一把锋利的血刀,即便你的孔善仁也不例外!可在殿下眼中,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朋友。这比我梦想的更多!”
岚若用灼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妹妹,他知道这有些严厉,但还是坚持如此。因为他感到了妹妹对殿下的敌意,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妹妹成为殿下的敌人。
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态度让尤丽站到了墨云天的对立面。一旦提到墨云天,一旦哥哥表现出这般崇敬的神情,尤丽就忍不住针锋相对,“哥哥!墨云天再好,也改变不了他是修罗王的事实。到时候他要灭世,你也跟着他助纣为虐吗?而他深爱的佛子准备要与整个世界为敌,无论他们多么不凡,都改变不了世界,改变不了注定失败的命运。你跟他们混在一块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妹妹反过来对自己苦口婆心地劝导,这让岚若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他尊敬殿下,但绝不盲目崇拜。他同样不希望殿下真的变成修罗王,而如果真是那样,他该如何是好?
尤丽见哥哥眼中的挣扎,心道这是劝说的绝好时机。哪知她刚要开口,哥哥的眼神又转为坚毅,同时回道:“我相信殿下。”
这就是岚若的回答。并没有正面解决尤丽的质疑,但却表明了他的选择。
“可是……”尤丽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还待追问,不想却被岚若强硬地打断了:“没有可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人总是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去相信,劝诱没用,批评更没用。甚至有时候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人们也会替它不可思议的结局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所以对与错本没有那么重要。无论你的选择为何,我只希望你能从中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呃,好吧。”尤丽想了想,终于接受了这个十分勉强的祝福。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各退一步也好。凡事皆应适可而止,兄妹之间更不该互相指责。
她也听出哥哥话中仿佛有告别的意思,不由问道:“怎么哥哥要离开了吗?”合同中同样也没有限定岚若的自由,来去皆凭其意愿。
岚若点点头,“我曾经答应过佛子,拖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兑现承诺了。”
智玄也曾邀请过岚若,而岚若也同意了,这事尤丽其实是知道的,可真到付诸实践的时候,又总是不免产生怪怪的感觉。尤其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让她不免产生于一种感觉:“其实你是不想见父亲和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