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段钦差沉船之事只是令谢家警醒的话,那么,此次银两遇劫失踪之事,则是直接令京城谢家震惊了。
谢家当然明白,自章总督权掌浙闽两地之时,谢家在江南已是势微。但,谢家仍能在泉州安排家族子弟担任知府之位,且,谢知府还能在知府之位上与孔家正三品的巡抚叫一叫板,可见,谢家虽则势微,到底是根基深厚,不可小觑。
只是,谢家当真未料到,运银两的车队会直接被人杀个干净,至于银两,亦是不翼而飞。百万巨款,就此,不知去向。
这件事,即便官场上知道内情的亦是有限。
因为,谢家不可能大声张,更不可能大张旗鼓,不然,孔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不说别个,只要孔国公当朝问一句“谢氏百万巨资由何而来”,谢家便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但,运银子的是谢氏族中子弟,谢家人死在江淮,这自然也不能没个说法。
最终,这件案子被处理为强盗杀人案。
而一月内接连遭遇两件大案的淮扬总督,必需对自己治下治安有个交待。偏生两件案子都极是干净俐落,所留线索极少,于是,案情尚未查明,春年之前,淮扬总督、巡抚接连因无能丢官,整个淮扬官场皆因此有不小动荡。
淮扬的事,影响不到闽地,更影响不到泉州城。
林靖正在看此次朝廷的年节赏赐的单子,笑与徒小三道,“此番朝廷还算大方。”一则徒小三升了正二品大将军,二则闽地抗倭有功,故而,朝廷对军中的年节赏赐颇为丰厚。
徒小三听林靖这般说,亦是不由一乐。
俩人商量着军中的年节礼,虽则朝廷有朝廷的赏赐,可朝廷不可能赏到每年兵卒头上,徒小三林靖一向待兵卒不错,不说平日时军饷从无拖欠苛扣,便是过年过节的,也会与将士同乐。再者,徒小三眼下泉州城官职最高,下面的官员自然有年礼奉上,徒小三这里,也是要有回礼的。好在,徒小三这里的回礼不必如何丰厚,荷包对联之物便可。
这一桩桩的,虽是琐事,也是一样都少不得的。徒小三道,“这一回,别处都按旧例便好,独穆姑娘那里,要加厚几分。”
林靖一想,可不是么,此番因着段钦差提亲之事,倒是叫穆容受了些委屈。虽则这事没成,段钦差死了,谢家也不再提及亲事,可穆容早先便因亲事坎坷,颇有些不好听的名声。这一遭,段钦差提亲,后就沉船淹死了。有些无知的愚妇愚夫的,话便说的不大好听。且这些民间的话,便是禁也禁不过来,唯得在亲年礼上厚待穆容罢了。
其实,穆容自己倒未当回事。
因为,穆容自从接触练兵后便觉着,练兵什么的,可比成亲嫁人有意思的多。
俩人忙活着过年的这一摊子事,年前徒小四与小牛子过来泉州城看望徒小三林靖二人。
徒小四左右瞧了一回他哥眼下的住处方道,“当初看了邸报才晓得哥你调到泉州府,哥,你官儿升得可真快。”看他哥,这才到江南没几年,如今又是正二品大将军了。徒小四觉着,他哥在升官儿上是极有本事的。
林靖直说徒小四,“见你哥既不请安也不问好,先说升官儿的事,我说,以前也没瞧出小四你是个官迷啊。”
“我能不知道我哥好不好么?一看我哥的气色就晓得,我哥好的不得了!倒是阿靖,呃,阿青你,我都高你大半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小猫样。你要再不长个儿,等下回见,估计我就能高你一头了!”原本,徒小四这话已叫林靖恨的牙痒,偏生徒小四因着个子高,还一幅自上而下睥睨而视的模样,林靖气得,就想立刻捶徒小四一顿,林靖道,“是啊,没心没肺没心眼,再不长个大个子,就愈发无可取之处了。”
徒小四瞥林靖,“你不就多念几本书么,看这酸样,要知道你还这样,我就不给你带礼物过来了。”
“我缺你带礼物?还不都是小牛子收拾的。”林靖反唇相讥,“你也不过就应个名儿。”
徒小四都想咬林靖一口,俩人斗几句嘴,毕竟这两三年未见,便是斗嘴亦觉开怀。林靖问了问关外情况,知道大家一切都好也便罢了。
徒小四与小牛子都晓得这几年江南不太平,难免就抗倭之事多问了几句。
徒小四虽则时常爱与林靖斗嘴,私下却是与小牛子道,“听我哥说,亏得有阿靖,前番那场大战,倘不是阿靖救援及时,胜负难料。”
小牛子道,“师父就是武功平平,不然,他肯定也当是一员大将。”
徒小四道,“不会武功就够难缠的了,他要是再会武功,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小牛子笑,“你也是,怎么偏爱与他斗嘴。”
“是他总寻我不是。”徒小四跟小牛子提意见,“你能不能别给他叫师父,咱俩兄弟相称,你叫他师父,他岂不是要高我一辈,我就吃亏啦。”
“你就吃亏去吧。”小牛子不理徒小四了。
徒小四则唧唧咕咕的同小牛子商量明儿个往军营去的事,徒小四颇爱拳脚武功,带兵打仗也这些年了,他好几年不见他哥,自然思念,可见到了,也就这样,大家都是大小伙子了,徒小四总不会再如幼时那般跟他哥粘在一处。徒小四就想瞧瞧他哥军中如何,说来,徒小四这几年在关外当家做主,也是颇为自得滴~
徒小四虽则还是个莽撞样,反正在林靖看来,长进不大。不过,徒小四有一样好处,用林靖的话说,虽则笨些,倒是笨有笨招。如徒小四,虽则文事上无甚出息,武事上还是比较爱学习的,遇到个军营什么的,他也爱看人家怎么训练。何况到他哥这里,徒小四还时不时的与他哥讨论一二。
林靖则与小牛子在暖阁煮茶说话,林靖问起北靖关那里的大将军可好相与,小牛子道,“除了胃口略大些,其他倒还好。”这话,当真是颇为客气的评语。小牛子细与林靖说了北靖大将军之事,但凡出关入关的,没一样不扒皮的。大商贾们干脆都按干股孝敬,方得平安。小牛子道,“我私下给他算着,他这一年,哪年都得上百万两的银子,可北靖关的军饷,就没发全乎过。有个一官半职的还好,这位大将军倒也晓得笼络手下武将,不敢很刻薄他们。只是,寻常兵卒过得极苦,他们逢年过节也只得半饷,平日里,一层层的剥皮,到他们手里,有个三成就不错了。”
林靖讥诮道,“不晓得上辈子是不是穷死的。”
小牛子亦道,“当真小家子气至极。”
林靖将想打发水离到倭国打探消息的事与小牛子说了,小牛子道,“这并不难,就是咱们关外,也时常与倭国有些交易。说来,江南这里又是打仗又是禁海的,倒是便宜咱们不少。”
林靖略一思量便明白,“想是不好江南许多积存的货物,都到了关外,再走水路与倭人交易。”
“是啊,只是这样一来,价钱便又格外高些。也就是商贾,肯吃这千里迢迢的辛苦。”不过,价钱高不高的,小牛子他们是收保护费的,只要商事繁华,自然亏不着他们。小牛子笑道,“江南这仗再打几年,咱们关外就发了。”
林靖道,“银子再多有什么意思,非得兵将得力,保得住地盘,方是长久基业。”
小牛子受教。
林靖自来没将银钱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明白,银钱的作用不可小觑。不然,如谢家这样的豪门世族,也不能段钦差这刚入土,谢家就迫不及待的到银号来提段钦差存下的银两。
其实,在银号界,这是极其不合规矩之事。
不过,谢家势大,霍东家又一直依附谢家过海,也无甚法子。甚至,谢家还要求,倘有拿着先时段钦差所开具银票来取银子的人,必要扣下。谢家这种要求,表面儿上看,也合乎情理,毕竟,银票各有其防伪标识,段钦差所兑银票,押花便是不同。只是,谢家说的容易,霍家银号又不只淮扬这一家,举朝上下,霍家虽不是最大的银号,但分号也有几十家。这要如何留心?
也就是霍东家晓得那银票的去处,谢家又死活非要提银子,霍东家没法,征得林靖同意后,只得让谢家把银子提走。
原本,霍东家还想着,这李秀才不愧是做秀才的,手虽则黑些,人到底清高,不似谢家这般死要钱的,李秀才直接就把这大笔银子让谢家提走了。这人,当真气魄不凡啊!
关键是,林靖这里一松手,霍东家总算不必叫两家挤兑的上吊。
只是,饶是霍东家也没料到,林靖敢对谢家人下手啊。段钦差虽则高官,却并非姓谢的。这次过来提银子的谢公子可不同,这是正正经经、地地道道的谢氏族人哪。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谢家提走的银子,此刻就如同一团烧得极旺的通红炭火,又回到了霍家私库。林靖打发人与霍东家说的,“凭谁也料不到,银子还在霍家,你就先存着吧。”
把个霍东家险没吓死,别人过年都是往胖里过,独霍东家过年,被林靖烤烤的腮帮子都不若以往圆润了。
陈粮商见他这形容颇为担忧,还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霍东家心说,谁家库里放着百万两赃银,能适的起来啊!霍东家一脸愁苦道,“我每想到谢公子之事,就心惊肉跳。那可是国公府的人,就这么……哎,谢公子都……何况咱们这些人。平日里瞧着好像也人模人样,以后到底如何,真不好说啊。”
好吧,陈粮商也是霍东家一伙。
陈粮商听霍东家说起谢家公子遇难之事,也不禁一叹。
因着谢公子出事,淮扬诸多地头蛇,颇有些唇亡齿寒、心有戚戚之感。
至于京城谢家,这个年过得似乎也有些冷清。而接下来的,淮扬两位大员出缺,孔国公上本所荐的两位官员皆未得中,谢国公精神头不济,没参与淮扬巡抚、总督位的角逐。最后,淮扬总督花落大学士郑泉,淮扬巡抚则由一位林靖的老熟人夏三郎接掌。
林靖正研究朝廷这份邸报时,章总督何先生二人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章总督对于孔国公荐人没荐上的事并不清楚,只是,他在官场多年,一看这番任命,不禁道,“看来,陛下更青睐清流啊。”
何先生明白章总督的意思,他在章总督身边多年,虽则未入仁途,但于官场之事也知道的不少,何先生道,“郑泉郑大学士不是一直在翰林院修书的么,总督要掌一地军务。淮扬亦有倭匪之患,朝廷如何着这位大人任总督之位?”
章总督倒并不觉奇怪,他道,“清流得陛下信赖,一地总督,军务自然要紧,但,陛下的信重,更为要紧。何况,倒是听闻这位夏巡抚少时曾任武职。”
何先生好笑,“如此说来,此番淮扬任命,倒是反着来的。”
反不反着来,章总督不清楚。不过,章总督这个年过得很痛快,要说先前章总督因着徒小三跟他的时间尚短,对徒小三总不很放心,自谢氏族人在淮扬出事后,章总督对于徒小三的忠心再无半分疑虑。得一如此心腹,章总督不忘与何先生道,“年前事情多,年后你去一趟泉州,可得亲自叮嘱他们,再不可胡来了。”
何先生笑,“是。”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