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婉转的鸟啼声将我从昨夜的噩梦中唤醒,一道明媚的曙光正打在她脸上,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也不知身在哪里,身上盖的是丝蕊攒银织的绒被,脑后枕的是芙蓉碎玉的软枕,鼻中嗅到的是淡雅清透的沉水蜜合甜香,眼前还有两个媚眼如丝的美女虔诚地望着自己。
“这里是哪儿?我已经死了吗?想不到天堂竟然这样舒服。”我揉揉迷蒙的双眼,脑中仍是混沌一片。
“姑娘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庄主疼你疼得紧,怎舍得让你死。不过说是天堂,咱们这里可也比得上了。”其中一个绿衣女子笑盈盈地说,声音清澈婉转,如黄莺出谷。
“什么?我……我难道还在明玉山庄?”我猛然清醒过来,“他竟然没有杀我。”
“姑娘快起身吧!奴婢侍候您梳妆,庄主在庭中等着您用早膳呢!”另一位青衣女子捧过一件轻柔的白色衣裙,示意我快些起床更衣。
两个女子生得如水葱般清新秀丽,说起话来婉转动听,服侍起人来更是体贴周到,我第一次享受到贵人的待遇:洗脸水是鲜花汁子调的,头发用茉莉水细细梳过,简单地挽一个回心髻,用一支小巧精致的玉制木兰花簪住,鲛绡流云纱的衣裙穿在身上轻柔灵动,恍若无物。
在青衣女子的带引下,我来到春之馆的庭院。
庭中春光明媚,暖风微醺。
风夷湘也是一身白衣,玉立在桃花树下,发间、身上都沾着粉色的花瓣,雪白的肌肤与白色衣衫已分不出彼此,被柔和的阳光一照,仿佛周身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站在那里恍如谪仙,美得像一幅画。
一些翠羽红喙的鸟儿仿佛也被他的神光吸引,纷纷围着他飞翔鸣叫,有几只还歇在了他的肩头和手上。
他低头抚弄鸟羽,眼中无尽的温软祥和。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昨晚那个阴鸷乖戾的风夷湘吗?
她缓缓向桃树下的玉人走去,心跳却莫名地变得急促,可这种急促与昨晚的那种恐惧的狂跳又截然不同。
那些鸟见我走来,扑哧扑哧全部飞走了。
风夷湘琥珀色的明眸望向我,似在责备:“你戾气太重,把鸟都吓跑了。”
我听到此话哭笑不得:“戾气重的那个人该是你吧!”
风夷湘微微摇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昨晚那个地狱修罗般的凶手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跟他毫无半点干系似的。
他仔细打量了我,颇有赞许之意:“这身衣裳衬得你清丽素净,也亏得绿珏碧琼蕙质兰心,没有将你打扮得妖媚艳俗,也只有淡雅清丽的人物,方才配得起我这明玉山庄。”
我没好气道:“多谢谬赞了,配不配得起这明玉山庄我原也不在乎。不过我素来喜欢大红大紫的明丽颜色,这样的妆扮实在大违我心了。”她哪里会不喜欢素洁简约的妆扮,只是怕合了风夷湘的心意,更加笃定了他想把自己留在明玉山庄的念头,这才口不对心,与他唱反调。
风夷湘也不着恼:“违不违你的心意我原也不在乎,只要是按着我的心意就行了。”
我怒道:“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更不是你的宠物,凭什么要按着你的心意?”她见此地空敞开阔,那冯虚御风施展起来正是如鱼得水,暗暗运足真气,向前轻跃一步,人已如冲天之鸟般腾飞而起,飘飘荡荡地飞出三丈有余,再隔几尺就可逾越围墙重获自由,她扭头得意地想看看风夷湘此刻是何表情,可他仍是那样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己,一点要来抓自己的意思也没有。
她兀自奇怪着,右脚足踝忽然一紧,像被藤蔓缠住一样,赫然有股千斤坠力,将她从半空拉了下来,摔落在姹紫嫣红的绣球花丛里,激得花瓣漫天飞舞,碎落一地。
风夷湘徐徐地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来凑近她:“姐姐你御风术奇佳,我昨晚便已得知,又怎会不多加防范。你看我那只白羽鹦鹉,你以为它愿意乖乖地呆在那里吗?若不是有脚链拴着它,早就飞得不知去向了。”
我经他一提醒,连忙看自己的右脚脚踝,上面被系了一条五色细碎的宝石串成的足链,显得足踝更加纤细柔美,但她深知这条华丽的足链绝非装饰之用,实则是她自由的枷锁:这个小怪物,当真是把我当成他的宠物了。
看到我无所适从的苦恼表情,风夷湘显现出几分胜利般的喜悦:“啧啧,我这一丛绣球花可是绿珏用了整一年的时间打理出来的,正值灿然盛放的时候,却无端被你压得一片狼藉,就算我有心放你走,绿珏也决计不肯的,你就等着给她做花匠吧!你也可以趁现在讨好讨好我,我一高兴的话兴许可以帮你美言几句。”
我虽然有花丛垫着没有摔得很重,身上还是被花枝挂得生疼,再加上昨晚撞伤的右臂仍在作痛,心中气苦以极,抓起一把花瓣泥掷在面前这张如玉的脸孔上:“就凭那只花妖,她也配指使我,你也休想指使我。”
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风夷湘竟然不躲不避,任由她将花瓣泥掷在自己身上。
“这下糟糕,我原以为他会闪的。不知他又要怎样折磨我了。”我真是后悔为何那般冲动,以致做出这样不知死活的事。
风夷湘并未发作,只是摆了摆头,将脸上的泥土摆下些许,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身上的花瓣和泥沙,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你这样愤怒地砸我的脸,定然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看。”
“你……”我长大了嘴巴,简直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回事?我的花……啊!主人,你的脸怎么……?过来奉茶的绿珏乍然看到破败的花丛,惊怒交加,再看风夷湘一身泥土仍只顾跟我谈话更是诧异,要知道她印象中的主人可是格外好洁的,平时哪怕只是鞋边上沾染了一点泥灰,也会立马要求换鞋。
“这没你的事,下去吧!”风夷湘看也不看地命令道。
“是!”绿珏放好茶行个礼,怏怏地退了下去。
“你也算有本事,能看出她们的本来面目。”
“你能让两只这么漂亮的女妖精俯首帖耳地听命于你,本事不也挺大么!”我知道风夷湘吃软不吃硬,所以决定放缓态度。
“我拘着她们的内丹呢!敢不听话吗?”
“干嘛不雇佣几个人类?”
“人太容易动情,反而是我的负担,何况我晚间的样子……也没几个‘人’能忍住不害怕吧!我独居于此,也是为了避开人。”
“人是很容易动情没错,可是人一旦动情,往往可以为对方不顾一切。你说人太容易动情,难道妖就没有感情么!但凡六界生灵,皆有情,不独在人间。”
风夷湘想了一下,笑容明媚:“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总是见解独到。”他向我递出一只白皙的手,“你还准备在这脏兮兮的地上坐多久?”
我搭住风夷湘的手,假装顺从地站起身来,随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心中却无时不在想脱身之策,跟这个小怪物呆在一起,实在是太危险了。
桌上摆着五样精巧细致的食物,清香四溢,即使我来自现代见多识广,也完全看不出是何吃食,而这些吃食好像也不太能令她产生食欲。
“尝尝这个九花蜜酿冻,是取九种鲜花的花蜜调着菱脂,霜糖冻制而成,很是鲜香爽口的,还有这个白果杏仁糕,是取白果、龙眼、石珠果等上十种果肉混合杏仁露、白茯苓粉、玉簪花的汁液做成的,吃着倒也清甜。”
风夷湘煞有介事地介绍着每一种吃食,我却越听越没有食欲,虽知这些不沾烟火气的食物对身体极有益处,可在这饥肠辘辘的时候,远不如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来得实在。
我真切地闻到那股清新馥郁的冷香自风夷湘身上传来,这才明白过来:“他总是以鲜花鲜果为食,这才身上都带了香气。我若也这样吃,定然也能体带清香,跟那个会招蝴蝶的姜妃胭也有得一拼了。”她兴奋地夹起两块花冻放入口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可这些吃食只能是令人越吃越饿,丝毫不顶事。
风夷湘见我吃两口就停了筷,微微蹙眉:“怎么了?不合胃口?”
我叹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庄子若是活过来看到世上还真有你这般人物,定会大感欣慰的。只是我这样一个大俗人,实在跟不上你的境界呀!”
风夷湘愣了愣,随即笑道:“姐姐可是指姑射仙人?我可还没到那般境界,只是觉得五谷荤腥会加重人体浊气,于修行上讲实无裨益。我看姐姐也像是修行之人。”
我吐舌头笑道:“我那些不过都是……都是浑水摸鱼罢了,算不得什么真本事。”
风夷湘道:“既然如此,置些寻常饭食再简单不过了?碧琼,你另置一桌早点再端上来吧!”
我心道:“这人性子虽古怪得紧,对我倒真是又周到又细致。他一个人住在此地,陪着他的就只有两个异类,也怪可怜的,我不若耽搁两天,陪他说话解闷,也是好的。”
既然知道还有一顿扎实的早餐即将上桌,那么这些“神仙的食物”自然沦为了餐前小点,我倒是老实不客气地一个接一个地吃起来。
风夷湘看她吃得香甜,也显得很高兴:“说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晏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