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迹能本就是一个小世界,黎浜等人所在的崖口便是在其中一片树林中的石山上。悬崖外的景色尚是宁静,但是又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这里除了黎浜这些修士,便再无其他的生灵。那些植株一生之中都不会遇到以树为家的小兽,也不会在清风的吹拂下肆意的摇曳。
这里,连风都没有。
黎浜抬头看天,这蔚蓝的天空却是来自外界的影像,这片诺大的天空,不仅仅是外界天空的投影,也是一个出口。
但是,若是接近,便会发现这出口已经被锁死。
还有两个时辰。
所有人都盘膝打坐,或是焦虑的反复走动。时间对于修士而言本应该是最习惯的事情,然而此刻的三个时辰却是格外的难熬。
黎浜看着崖口下方的深渊,深渊中是一片朦胧与绿色,那是森林的景。他突然感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襟,回过头去,看到了清浅平静的小脸。
清浅俏丽的容颜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她的眼眸已经不再朦胧,而是一片清明,微微颤抖的双手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她面庞上那般的冷静。
清浅抓着黎浜的衣襟,没有说话,旁人虽然没有理会,但是陈子乔和徐逸也是注意到了,有些惊讶的看着清浅的小脸。
“这位……好像是段长老的弟子?”徐逸不确定的问道。
“嗯。”黎浜点了点头,又道:“段长老叫我照顾她。”
随即黎浜又想到段长老此刻怕是在宗门内浴血战斗才是,大概结果已经可以预测到了。没想到当初段长老一句无心的托付,现在看来竟然成为了遗言般的沉重,黎浜看着清浅白皙的脸颊,缄默不语。
“你好,我叫陈子乔。”陈子乔仔细的看着小姑娘的脸蛋,有些怜悯,他清楚此刻段长老可能正在面临怎样的困境,所以看着这一位楚楚动人的小丫头,便抱着安慰的心思。
“你好,我叫清浅。清水的清,浅水的浅。”清浅非常认真的回答道,脸上看不出情绪。
没有情绪的脸颊,此刻反而更加显得惹人心疼。
陈子乔试着去安慰,但是嗫嚅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于是坐在地上,冲着远处的景色开始发呆。
人在焦虑的时候心情便会变的非常的急躁,他们会做一些小动作去缓解此刻焦虑的心情。比如陈子乔发呆时始终按住自己胸口的手,比如徐逸手中不断跳跃的水道术,比如内门弟子在打坐时身上起伏不定的气势。
比如清浅拽着黎浜衣襟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师兄。”
“嗯。”黎浜转过头来,看向少女明媚的眼眸。
“师傅他……会怎么样。”这句话,看似是问句,但是语调却是祈使句,似乎她本就没有询问的意思,似乎她……本就知道结果。
是的,谁都知道结果。
黎浜沉默了一会,认为自己应该好好的安慰一下小姑娘,于是说道:“他老人家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嗯。”
然后,便是沉默。黎浜能够感受到抓着自己衣衫的小手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怕是此刻,她需要一些能够给她安全感的事物。
比如她的师兄。
虽然,她是师姐。
天龙宗内,此刻正是一场杀伐。
结丹修士的战斗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是无死角的围杀,总要忌惮对方拼死的一击。碎山宗的结丹长老都不是什么幼稚的人物,把自己性命看的无比重要的修士如何肯去迎接一个结丹修士的拼命一击?他们选择的是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围住天龙道人,然后一点点的磨去天龙道人的力量,磨平所有的棱角,才能给予致命一击。
天龙道人知道对方的目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天龙道人手中天龙剑舞动长空,霎那间风云变幻,但是却也无法阻止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尤其是那碎山宗宗主空运似乎有意要玩弄一番似得,抱着猫戏老鼠的心态以刁钻的角度出手,让天龙道人防不胜防。
天龙道人看了看吐血倒地的段长老还有两位内门弟子白忆,陆运,暗自一叹,心中已是绝望。
他看着二长老平静的脸颊,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二长老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冷漠的出手着。一个人如果再背叛之后再向那人下手,那么出手将会无比的凌厉,无比的凶猛,会比任何人都希望对方死。无关心性,无关道理,这是任何一个背叛者都会有的反应。
所以,二长老的出手,是所有人中最为凌厉的,天龙道人衣衫破损处留下的伤痕,大多都是来自于二长老。
因为曾经共处一宗,所以如今叛变,杀星反而比任何人,都强烈。
大风起,吹动了所有人的衣衫,阳光下的景色是一片鲜红。
白忆与陆运挣扎的起身,他们此刻的伤势极重,只能勉强参与凝气修士的战斗之中,可是即便如此依旧有些无力。
段长老一点一点的起身,抹去了嘴角的鲜血。他现在唯一放心的,那就是自己当初将自己的徒儿托付给了黎浜那小家伙,若是自己走了,小丫头也不怕没人照顾。
段长老苦涩的一笑,有些自嘲。他没有选择继续战斗下去,而是选择了前往养丹殿。养丹殿中的丹药是他多年的心血,他要去毁掉那些丹药,哪怕是死,他也不想要让自己的心血成为敌人的战利品。
毁掉自己多年所积攒的心血,是一个人最为苦涩的选择。段长老没有犹豫,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养丹殿一点一点的走去。
随着宗主的困境,天龙宗弟子们的战斗愈发的溃败,那些修为只有三四层的凝气修士是主要战力,但是此刻他们都心神颤抖,生出绝望。
王虎,林海,张德三人站在一起,凭借着多年的默契一同对抗了六个敌人,虽然仍然落入了下风,但是却没有败的迹象。王虎的眼睛通红一片,看着林海身后那一道豁大的伤口,只觉得气血往脑袋上涌去,用尽全部的力气杀向眼前的敌人。
那些碎山宗的弟子也狰狞的还击,血液喷洒,将眼眸渲染,将天地化作鲜红。王虎清楚的看到了一个碎山宗弟子阴险的从背后用剑狠狠的扎入了张德的背后,他疯狂的想要去救援,却感觉脚步沉重,什么都做不了。
“混蛋……”王虎吼叫出声,凄厉的声音不断传响,却改变不了张德逐渐倒下的身躯,紧接着他呲目欲裂,看到了林海背后的伤势家中,整个人都半蹲着地上,再也无法反抗。
王虎诺大的拳头砸飞了一个悄悄摸过来的碎山宗弟子,发出悲鸣,向着林海张德他们倒下的方向冲了过去。
但是,他只走到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因为,一把不知道从何处伸过来的手,持着一把剑,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胸口。
王虎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色开始朦胧,他的意识已经模糊。
“也好……”王虎躺在地上,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嘴角轻轻扬起。
“让我们兄弟……三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王虎的声音极轻,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没有任何人会去注意。
他最后留下的笑容,格外的刺眼。
血雨中,有一句叹息回响。
“真的……挺好……”
然后,便没了声息。
天龙宗的暮色里,死亡的景色绽放出生命中最美丽的光华。
水语纤此刻也在战斗,女孩对于战斗血腥的接受能力永远都无法和男子相比,数名女弟子在水语纤的带领下组织起了一道战线,然而面对如狼似虎的碎山宗弟子,女弟子们在恐惧中几乎忘记了道法该如何释放,若非水语纤的紧急救援和碎山宗弟子的某种怜香惜玉的想法,怕是早已死伤惨重。
然而她们还是在不断的败退,凝气期弟子的灵气本就有限,无法像接单修士那样进行数个时辰的大战,虽然水语纤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灵石给她们恢复,也很难支撑下去。
“好美的姑娘,待我们胜利了,把这美女偷偷抓起来如何?”碎山宗的弟子在战斗间还分心交谈大笑着,肆意的羞辱着女弟子们,尤其是水语纤更是主要攻击对象。
“无耻!”水语纤听着他们放浪形骸的调笑,看着他们游刃有余的出手,心中的苍白无力更加浓重起来,她临时组织起来的一个小型阵法在这些女弟子生涩的配合下几乎无法运转,只能在节节败退中绝望。
水语纤也清楚,若非对手都是一群无耻之徒,抱着怜香惜玉的心思,自己等人怕是早就死在这了。
水语纤俏丽的脸庞上苍白一片,看着越来越多的姐妹们喷血倒飞,她心中无限的渴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能够挽救她们。
女孩脑海中的人影不断的变幻,最终化作了一个高瘦青年的模样,青年穿着一身青衣,宁静的眼眸给人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水语纤一怔,脸上露出苦笑。
一声轻叹,在这场不对等的战斗中,显得那么的细不可闻。
微风吹拂,光线昏暗。
暮色里,是谁人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