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怀音挣扎,脚下被水草所缚,身子不稳,将即摔倒,被俞荀稳稳揽住。
四目相对,皆见狼狈。
两人鬓发皆湿,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溅染的河水蠹。
他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一手抓控住,另一手空出来,抬起,朝她脸上探去。
桑怀音避了下,下一刻,却见他指尖轻轻从她眉睫拂过,撩去那上面一滴水珠。眼神分明是那般狠厉,动作却是孑然相反的温柔。
桑怀音不明白为何心头忽地生出酸涩的感觉,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倏然被捧住脸颊。
他全然掌控着她的身体,以致当他吻下来时,她一点挣扎都不得施为,只能承受。
他用力霸道,将她拥抱到再无一丝罅隙。口中满是他灼烫的呼吸,搅得她只能仰仗她偶尔渡过来的空气而活。耳旁可听河水涟涟,她闭上眼,眼角有液滴滑落。
待俞荀气喘吁吁地放开她时,桑怀音已经快站不住。他笑着将她打横抱起,放到自己的马上,自己紧接着坐上去,把她牢牢锁在怀里髹。
双腿一夹马肚,马儿缓步走起来。
已不似来时的疾风掣雨,这时,马蹄哒哒,不疾不徐,像是信游人间的闲庭漫步,两人一骑,风过携香,鸟鸣空山,竟给人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
俞荀在她身后,说:“你今日行为鲁莽了些,你招惹的那个人,来头不小。”
她没出声。
俞荀继续说:“中天派可听说过。”
桑怀音身上微僵。江湖之上,中天派名头并不小,她虽不关心这些事,但也听闻过一些。
“中天派的人行事狠辣,睚眦必报。我他们自然是不敢动,也动不了的,但你……”他发觉她身子僵硬,将她搂紧一些,“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便无需怕。”
他们行离詹京也有好长一段距离,俞荀便寻了一临道客栈先歇脚。
“身上衣服湿了,得先换下。”
他唤人给她上了热水沐浴,而后自己退出房去。
这间房间处中间位置,无窗,只有一扇门可外出。她根本连逃的机会也无。
索性便如了他言,沐浴,换下一身湿漉的衣裳。
出来的时候,发现床上不知何时已放着一套新的衣裳,为她而备的。
桑怀音没有忸怩,直接拿起穿上。方系好腰带,房门被叩响两声,而后被推开。
俞荀走进来,身上也依然换了套装扮,一袭白衣爽朗出尘。
他在门口处顿住,看着她,眉目弯了下,说:“好看。”
桑怀音尚搭在腰带上的手攒紧一下,面上无动于衷。
俞荀进了房,身后两名小二跟着进来,手上托盘摆着几样小菜,摆放好,便退下。
“过来吃些东西,折腾了大半日,你该饿了。”
确实。
桑怀音在他对面落座。
“会布菜吗?”他问。
“不会。”她答。
也不知是何处逗乐了他,俞荀轻笑出声,说:“倒是终于愿意说话了。我还想是不是我在河边过分了些,将你的舌头给弄麻了,以致你不能开口出声。”
桑怀音猛抬头,目光冷鸷地看着他。
俞荀一副从容泰然,给她碗里夹了块肉,说:“方才抱着,比之前瘦了些。多吃点。这里乡野客舍,菜品不出奇,但胜在材料食材新鲜。”
桑怀音却没有动,说:“如何才肯放我走?”
俞荀的动作一顿,说:“先吃饭。”
“先回答我。”
“这个问题不答你也知道答案不是吗?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能会放你走。”
“你唐唐燕国太子,何患无红颜作陪,为何缠着我?”
“桑怀音,将心比心,大千世界,风流才俊亦是不胜枚举,你却为何不言嫁?”
铿一声,杯碗相碰的声音,桑怀音手中的筷子落了地。
“你……叫我什么?”
俞荀唤人,给她换了双赶紧的筷子,房门再度关上时,他才开口:“桑怀音,怀音,亦或阿音,你喜欢哪个?还是,你有什么小名?”
“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
桑怀音脸上的惊咋瞬即换成冰冷:“什么时候知道的?”
“瑸城你要杀我时。”俞荀忽然站起身,走到桑怀音面前,将自己肩上衣裳一扯,露出半个肩头,精壮胸口,一处疤痕郝然可见,“你的那一簪,刺得真深。御医说,未及要害,但也厉害。耗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愈合。期间不能大幅度动作。生了痂,结了疤后,看着着实碍眼。本可以用些药将这疤去了。但我却将它留下了,日日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将你抓回来。一次两次地骗我,又这样伤我,还有过去那么多年,让我天涯海角地搜罗寻找,桑怀音,凡此种种,你可想好,该如何偿还我?”
他将她手扣住,按在胸口,她挣扎,却在触碰到那伤疤处,不动了。
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是双睫颤得厉害。
他靠近她,低低地问:“你要怎么还呢,怀音?”
静默许久,她终于出声:“好,我还。”
俞荀将她脸捧起,说:“当真?”
桑怀音看着他眼中满是流光溢彩,这样艳绝的一双眼眸,平日该见惯了风云,该早不容易轻易显露了喜悲,此一刻,却将所有欣喜惊诧不可置信,表露无遗。
桑怀音将手收回,放到自己系好没多久的腰带上,解开,衣衫零落,她一件件褪下。
俞荀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变得暗沉无比。
“你做什么?”
“还你。”她淡淡做答,手里的动作还未停,雪白的里衣被撤下一半,手腕上一疼,动作被人止住。
俞荀脸色尤为难看,话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以色作偿。我以为,以你的性子,该最不屑做这种事。”
桑怀音因腕上的疼痛,微微拧了眉,漠然道:“其他的,你不想要。给你最想要的,一下还清,此后再不相欠……嗯……”腕上的手力道蓦然变大,她难耐地痛嘤出声。
“我最想要的……呵……桑怀音,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桑怀音垂眸,声音有些邈远,说:“我也只有这个能给你了。”
心早在几年前已许了他,如今,也就只有身子。她做着自己最以为耻的事,心头却无半分恻然,只觉得,给他也是好的,终究不会再给其他人。
只是,她能将身心皆交给他,却不能嫁他。不能,永远不可能。
衣服一件件重又被拢回身上,他面色冷硬,动作却温柔仔细,系着腰带的时候,说:“我会要你,但会在你嫁给我的那天。此刻,还未到时候,我不能坏了你的名节。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逼我放手,我说过,既然找回了你,我就不会再放你离开。饭菜都快凉了,吃饭吧。”
说着自己回了座位,拾掇好自己的衣裳,慢条斯理地用膳,神色如常,难辨喜怒。
桑怀音被俞荀带回了詹京,回程坐着马车,临时买的马车,并不宽敞,两人相对而坐,却一直无言。
到了太子府,她住进了幽园。
孤兰生幽园。听说,幽园是太子几年前所置,一直无人住。
只是,此时的幽园,于桑怀音来说,是幽禁之地。她可自由出入,但明处暗处,无数府兵暗卫,只消她有逃离的行为,他们可瞬即出现将她团团包围。
俞荀多厉害,她已领教过,他的手下,她并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去试探一二。
消息一点传不出去,她没办法通知桑怀书他们前来营救。唯只能自己想办法。
俞荀忙完后来看她,手中拿着一绣囊,递给她。
她没接,等他解释。
“这是寒兰的果籽。此处既为幽园,当种些兰花,才不枉其名。”
将他秀囊放到她手中,又说:“这些日子会比较忙,今日出了些事,需要处理。且外头中天派的人已经在搜寻你的下落,你且在府中待上几日。等过了这段风声,我带你出去逛逛。”
桑怀音闻言骤然紧张起来,抬头问他:“出了事?什么事?”
俞荀说:“今日本欲打算斩杀几个旧靖国的罪奴,但出现了人要劫走他们……”他顿了顿,垂眸看着她反扣住自己的手,桑怀音随即也看到,刚要放开,被他抓住,攒紧在手心。他继续,“劫匪并没有成功,但是……怀音?”
“什么?”
“你手很凉。”
他双手包裹着她的手,仔细揉搓了下,又低头将自己的额抵到她额上,停了好一会儿,说:“额头也有些凉……”他刚要去唤下人,桑怀音拉住他。
“我没事。我此行为何来詹京,你很清楚。有话,你不如明说,那群劫匪呢?你抓了他们?”
俞荀眼色有些难辨,说:“没有。他们有备而来,撤离迅疾。”
他说话说三分,是为了给两人留有余地,她却半点不领情,非要这样摊开讲明,一点灰晦不留。
桑怀音说:“你应该知道,今日那场打斗并不是意外,是我故意的,我……”
“够了桑怀音你说这么清楚做什么?让我厌你恶你恨你将你关入天牢,立为谋犯?”
桑怀音说:“我们桑氏一族虽早早已归隐,不踏纷争,不问朝政,但我们始终记得清楚自己是哪国人,曾效忠于谁你灭了我的国家,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于燕国来说,我确实是逆犯你这是私藏逆犯”
俞荀却笑了:“私藏逆犯?”忽地贴近她,嗓音微沉,“我不仅私藏,还要公娶。别人能奈我何?”说着不及她言语,就低头吻住她。
啪一声,绣囊掉到地上,花籽从中散出来,两人猝不及防踩上去,脚底一滑,齐齐往地上倒去。
落地之前,俞荀迅疾抱着桑怀音转了个身,他垫在了下方,她落在他怀里。
“真是……”俞荀闷哼了一声,笑道,“色字当头一把刀……”却是抱着她就这么躺在地上也不动了。
桑怀音脸侧贴在他胸口,入耳是他稳健的心跳,一下竟也不知挣开。
入夜。屋顶。
弦月如彀,星辰万千。夜里的詹京,灯火靡靡,一点不落寂寥。
双耳捕捉到几声细碎的衣袂声响,肩上一重,已被披上了风衣。
“虽已入夏,但入夜仍有几分寒凉,该度穿一些。”俞荀给她系这领口,系好后,在她身侧落座,目光同她视线一致投望去,“在看什么?”
“詹京的夜色。”
“可和你以前看的有所不同?”
“嗯。我住的地方,无喧嚣人声,有的是夜莺林禽啼鸣;无千家灯火,有的只是空中明月星河。”
“那样的景致,当是幽宁至极。曾经,我曾到过燕国云山,大梁各国最高的山麓。山上隐蔽处建有寺庙,为我一知交所建。我曾于此地落宿几日,夜间,月光清亮入窗,我本已入睡,被一下惊醒,便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出门赏月。高山之巅,无云无雾,天地澄澈一片,沐在月光中,竟恍惚间以为自己灵魂出窍。耳边是山风习习,也可听见鸟鸣空山。当时,只觉胸襟顿开,世间万物皆可放下,也终于明白我那知交为何愿放下功名利禄,跑到山间做野人,后来……”
他顿住,唇角勾起。
桑怀音看他:“后来?”
他将她身前衣襟拢紧几分,说:“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单衣薄衫,傻傻坐在山头吹了一夜的风,直接将我冻倒在床,好几日都下不了地。”
桑怀音微微笑开。
她模样不似别人的娇媚,淡薄的气质孕养的眉眼也是带着几分冷艳,眼梢弧度恰好地勾起,是他见过的最美的fèng眼,这时浅浅蕴笑,别具风情,人间绝色。
“这样的窘况,除了跟着我的阻风知道,其他人,我还从未说起过,太过丢身份脸面。如今能搏你一笑,也是值了。”他手抚上她的眼梢,说,“往后要多笑,这样笑给我看。怀音,我不愿捆绑你,我只愿你开心。”
她笑意敛去,垂眸不语。
她转过头,避开她的手,说:“我出生时,恰逢天落初雪,故而我小名为雪儿。”
俞荀愣了下,才想起前几日在客栈中问过她的问题。
“原本爹要给我取名为雪的,爷爷说,雪姿虽出尘,但落雪是入世。爷爷的书房名为兰室,怀音自兰室,便定了名叫怀音。”
俞荀点头:“你好音擅琴,如今这个名字很是衬你。”
桑怀音说:“我已不再弹琴。”
俞荀微愕,却并没有细问,只将她往怀中搂紧。
下了朝归来,俞荀入府便直奔幽园。
桑怀音正蹲在地上,洒花籽。
他站到她身后,替她挡了日头,她回头。日光炎烈,她只看清他高大身影,低头目光微灼地看着她。
他说:“你继续,不必管我。”
桑怀音便回头继续播种。
侍弄完,他的手恰时地伸过来,握住她手臂,将她拉起来,另一手却往她脸上伸去,桑怀音往后躲了躲。他径直将指腹按在她鼻尖,轻轻刮过,说:“脏了。”
她觉得脸上有些热。
该是晒久了。
身后有下人端了剩了水的盆子过来,她洗净手,却将帕子递给了他。
俞荀说:“怎么?”
桑怀音说:“额上有汗,擦一擦。”
俞荀当即笑开,将自己的脸往她面前凑了凑,说:“你给我擦。”
桑怀音将帕子甩过去,转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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