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怀音远远地看着,眉头皱起,终还是有些不忍。
“阿柔肯定会怪我。”
“是。”
“她辛辛苦苦地想让他活得好一些,我却给破坏了。”
“是。崾”
“那我不是多此一举了?”她回头望向俞荀。
俞荀伸手理顺她被风吹乱的发,声音极柔地说:“顾珩若是去闯雪崖城,即便他可以勉强护得自己安全,回到齐国,必然遭臣民斥责,大家不会选一个身被诅咒的人当王。更何况,那雪灵丹,还不一定存在。你这是救了他的命,还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于此来说,桑柔知道了,会感激你。躏”
桑怀音觉得甚有道理地点了点头,过会儿又摇摇头,说:“之前我没多想,可现在一说起来,我才意识到,既已得知顾珩要闯雪崖城,阿柔是不可能放任顾珩不管的,但她却没有让我帮忙,她定然已经想到什么应对之策了,只是没告诉我们。”
她有些头疼,下一刻就有温热指腹覆上她的额,轻轻揉了揉。
俞荀在她身后说道:“不是最不喜欢动脑子吗?那便别想了。做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不如顺其自然。”
桑怀音嗯了一声:“那我们走吧。”
待他们二人回到桃源小筑,桑柔却已不在。桑怀音急忙四处去找,俞荀跟在她身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安好,勿忧。”
这是桑柔留下的字条。
“她走了。”桑怀音看着从房外走进的俞荀,说道。
俞荀点头,说:“看来,她不是做了什么其它应对之策,而是知道你一定会为她而行,无论你对顾珩说了什么,顾珩都会追踪你而找到此处来。她该是料到了,所以离开。”
桑怀音说:“她身体不好,十三玦影如今不在她身旁,她一个人……”
“她不会是一个人……”俞荀说。
桑怀音不明:“师傅,三叶你来之前就走了,留下照顾她的丫鬟,她也没带走,还会有谁在她身边?”
俞荀走近,瞥了眼她手中的纸条,额角微颤,说:“这桑柔的字怎么写得这般丑?”连连感叹几声,才说,“你不觉得奇怪吗?顾珩派来跟着我们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顾珩他懂得时间的紧迫性,不会等着你带路。早就在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该早派了人一路按你来的路线找过来了。”
“那阿柔现在不会被他找到了?”桑怀音脸上露出几分愤然,“我所做的一切那不成了笑话?”
俞荀摇了摇头,说:“不。顾珩他也不能确定桑柔是死是活,他既然跟着你去了竹林,说明他的人在那时还没找到桑柔。那你的话,便有了五成的可信度。而且那孩子的坟冢是真的吧,这足以将他好好折磨一番。但至于他能不能找到桑柔,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桑怀音听着,眼梢却忽然冷起来,俞荀本已差不多将她裹进怀里,这是胸前被她手肘一抻,垂眸看去,心头骤然一咯噔。
果然,桑怀音又恢复之前清清冷冷的目光,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俞荀镇定地答:“恰巧你夫君我喜欢脑子灵光,还喜欢时不时动一动。”
桑怀音挑眉,细长的眉一边提高,嘴角噙着几分狐疑。
“好吧,我主动交代,顾珩之前通过别人找过我,但我并未同他碰面。他想要知道你的行踪,从而打探桑柔的下落,但我发誓,我一个字没透露。但他好歹是一国太子,我也不能不理睬他,便同他说了,你与我在一起。”
俞荀写给顾珩的信准确来说,是这样的:
太子盛邀,恕荀不得与赴。荀妻得要事,不得脱身,荀当伴其左右,护其无恙。太子之事,荀无能为力,甚为抱歉。若遇君之故人,定竭然托君之言。然,林木森森,欲出其鸟,当震山以骇之,闻音循迹,或可一试……
震山骇之,闻音循迹,一语双关。俞荀说得委婉却也不含蓄,顾珩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此音有两指,一是指桑柔的动静,二便是这桑怀音。
桑怀音孤高,从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唯对桑柔的这个挚友,倾尽心力。俞荀传达了顾珩要独闯雪崖城的消息,桑柔担忧,桑怀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敲山骇之,鸟出也。桑怀音一露踪迹,顾珩的人便快马加鞭反向追寻,按照桑怀音来的路线找回去,寻觅桑柔。在桑怀音去找顾珩的路上,顾珩寻找桑柔的人早已出发。
俞荀没说谎,他只是传了口信,告知他们外头发生的事,关于桑柔她们的行踪,一字未透露。只是,让他颇感到意外的事,桑柔警敏度如此之高。
眼前的情况看来,顾珩的人根本没找到桑柔,说明桑柔早一步离开了。
桑怀音从不爱做无谓的猜测,更何况,俞荀没理由会帮顾珩,顾珩去闯雪崖城,受伤,或者不受伤,
对他都百益而无一害。而桑柔,若不是因为桑怀音,现在只怕是被关詹京的天牢。他对她的包容和忍让,已让她十分感动。
桑怀音说:“得去通知师傅他,帮忙找一下阿柔,她这样的身子,一个人在路途中,容易出事。”
俞荀点头:“我去安排。”
这时候,她不会拒绝他的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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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州城外的小村落。
青山碧水一溪绕,暮云晚风两处闲。
袅袅炊烟,四处腾升,有家禽鸟鸣从八方传来,还有谁家朗声唤自家孩子归家的呼喊。一片嬉闹,十分祥和。
而溪头的一院落内,葡萄藤家下,一女子长发未束,躺在竹椅上,双眸紧阖,沐着晚风,面容娴静,好似沉沉入睡了般。
男孩蹑手蹑脚地走近,走几步,观察一下那长椅上的人,确认没醒,再走近几步。等靠近得差不多,正要出声吓唬时,女子蓦然开口。
“阿根,你娘喊你回家吃饭,你没听到吗?”
男孩反被吓了一大跳,大叫了一声,定眼望去,那女子此刻已睁开双眸,看着她,眼中精明一片,浅浅蕴笑。
“姐姐……”他诡计被识破,脸上有尴尬。
桑柔微微起身,向招了招手。男孩便立即嬉笑着走近。
“姐姐,我今天和小胖小胖一起去抓鱼,抓了好多,好的,给你送来几条。”
木桶里可听水声涟涟,几尾鱼正吐气甩尾。确实很大,做起鱼汤来,定然很鲜美。
可是……
桑柔略苦恼地看着阿根,说:“我做不来。”
她是会做鱼,但不会杀鱼。
阿根也苦恼了:“那怎么办?”
“嗯……那先放着吧,先养几天,明儿个我去请教你娘,让她教我,学会了之后再做。”
“嗯。”
桑柔打量了下男孩,见他脸色有意,心头已洞晓几分,却不直问,只说:“你晚饭还没吃吧,你娘一直在叫你,你怎么不回去?”
阿根脸色顿时沉了沉,嘴巴嘟囔起,说:“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了。姐姐,我和你住好不好?”
桑柔笑:“可是可以。但是,你得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阿根犹豫了下,说:“爹爹打我。”他将袖子撸起,露出瘦小手臂,上头一处淤青伤痕。
桑柔一惊,说:“你等着。”起身往屋内走去,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一只小瓷瓶出了来。
她将瓷瓶中的药米分倒出点,涂在阿根手臂上,仔细抹匀。
“哇,姐姐,这是什么,凉凉的,好舒服,一定都不疼了呢。”
“这是金疮药,上等的金疮药。”
“这是姐姐自己做的吗?”
桑柔顿了顿,摇头:“不是,是别人给的。”
阿根不明其由,刨根问底:“是谁送的呀?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姐姐的人,一定会姐姐很好吧。”
桑柔眼色瞬时暗了暗,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阿根却忽然正色说:“我以后也会对姐姐很好,送姐姐好东西,今天我把我抓的最大的鱼都送给姐姐了。”
桑柔被他逗笑,伸手抚了抚他发顶:“嗯,谢谢阿根。你还没说,你爹爹为什么都打你呢?”
阿根眼波闪了闪,嗫嚅:“我去深溪抓鱼,爹爹知道后,就打我。”
桑柔问:“深溪?那里溪水是不是很深?”
阿根点头:“嗯,可深了呢。那里鱼好多的,很多人都去那儿抓鱼,以前还淹死过人的。不过,我不怕。”
桑柔脸色肃了几分,说:“嗯,阿根很勇敢,不怕。但是,你知道吗,勇敢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阿根有些懵懂。
桑柔解释:“评价一个人是否勇敢,不是单看他所涉的险,而是看他涉险的程度与所要争取的东西的匹配度。比如说,你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几条鱼,而有些人冒着生命危险,是为了保家卫国,你觉得哪个人更勇敢一点呢?”
阿根微微红了脸,低低答:“保家卫国。”
桑柔这才莞尔:“看,阿根你也懂得不是吗?你爹爹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这样的危险不应该再犯。他将你打得这么疼,是为了让你知道,去深溪抓鱼的代价和危险,让你下次想去的时候,会记得这次的痛,他其实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吗?”
她说得话,阿根不全然懂,却也明白了大部分,点点头。
“你爹爹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打了你,他肯定心里也很难过,你这样离家不回,他肯定心里更难过。他是疼你爱你的人,你忍心这样躲着他,让他难过吗?”
“那你怎么忍心躲着我,让我难过呢?阿柔……”
不知何处何人吹起了笛子,悠悠笛声在青山绿影薄晕余晖间环绕,而一道沉哑男声就在这
笛声中蓦然响起。
桑柔猛地绷住身体。
阿根不知所以地看了看院口的那高个男子,再看向桑柔忽然变了的脸色,他立马跑到一旁,抓起一根笤帚,站到桑柔面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顾珩垂眸看了眼那男孩,脑海中有几分印象。当初无影谷中,同桑柔玩得甚好的那个农家孩子。因桑柔喜欢他,他特地注意了几眼。
他走进院子,阿根脸上满是紧张警惕,心里想着,这人看起来好好看,不像是坏人,但是,如果他是呢,他比自己高大那么多,他若是来欺负姐姐的,自己打不过他该怎么办。
正他纠结之时,阿根的母亲出现在桑柔院口,看到里头的阿根,唤了一声,又见一身高贵的顾珩,愣了下。
桑柔先开了口:“阿根,同你娘回去。”
阿根踌躇:“姐姐,他……”
桑柔凑到他耳边说:“这便是送姐姐金疮药的人。”
阿根瞪大眼睛:“真的?”
桑柔点头。
阿根这才松懈下来,又看了顾珩几眼,有模有样地打量。
阿根母亲又唤了一声,桑柔也催促他赶紧回去,阿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夜色落下,四野暗茫。
桑柔目送阿根远去,再收回目光,却没有同顾珩对视,而是转身欲往屋内走去。
身后有疾风卷叶猛压过来,下一刻,她已被人揽在怀中,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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