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不远,郭嫣来不及与丁濯多说两句,这就到了。
待跟着那胖男人进了院子,郭嫣方才颇为惊叹地发觉,这户高宅大院竟绝不是寻
常富户。
在北地待得久了,许久不见这般精致漂亮的宅院,不由得一时忍不住左右瞧瞧,
多看了两眼。
再加上许久没有换衣梳洗,虽然方才草草地洗了把脸,但还是头发蓬乱,又穿着
脏兮兮的夹衣,站在一身白衣刻意目不斜视维持着冰山脸的丁濯身边,简直是云
泥之别。
郭嫣无所谓地东张西望,左右师父来此骗人,必定能让这户人家招待,自己也能
蹭着些,倒也不似方才还记挂着认真装装样子骗骗人了。
进了两重院子,又过一道门,正是这府中的花园了。
郭嫣在荒郊野外乱走了个把月,却浑然没有关心已近夏时,这花园的树木已经都
生长得郁郁葱葱了。
时近晌午,日头很足,原本郭嫣这一个月里浑浑噩噩,几乎感觉不到累、感觉不
到饿、也感觉不到是冷是热,此刻稍稍精神清醒了回来,方才觉得此处热了。
丁濯在艳阳下眯起眼睛,四下随意扫视了一番,与平时一副靠不住的样子浑然不
同,看起来目光如炬。
丁濯若有所思道:“府中似有邪祟?不知今日可有异样?”
那胖子激动道:“高人!真是高人啊!府中的确近日怪事频发,所以我家主人才
我等去寻那道法高深之人,不想今日就遇上了仙师!”
这就改口叫仙师了?
丁濯谦虚道:“不敢当,贫道不过是寻常修道之人罢了。”
胖男人道:“果然是仙师风范,看来今天是找对人了!”
郭嫣听得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丁濯来此地究竟是所为何事,也不知这地
界就是是谁的地方,这户人家又是谁,但如今也懒得深思,肚子饿得咕咕叫,只
惦记着能不能给些吃食。
待行到一处主院,那男人停下了道:“二位稍候,待我去通报一声。”
丁濯略一颌首,在一侧站定。
少顷,那胖男人跟在另一个与他竟有几分相似的胖子身后快步迎了出来。
那胖子一身绫罗,看起来富贵逼人红光满面,却看起来有些蠢相,口中说着“有
失远迎”,把二人迎进了屋里。
待进了屋,才见那胖子在啃着一个蹄髈,酒肉摆了一大桌子。
那主人忙道:“失礼失礼。”
又让人把桌子扯了,换一桌素斋上来。
郭嫣这一整个月里几乎除了馒头,就不曾吃过旁的,看见红亮亮的烧蹄膀,忍不
住咕咚咽了下口水,好在几人都没注意到。
素斋便素斋,也不知师父要做什么,别坏了他的事便是。
丁濯道:“贫道辟谷已久,只给我这曾徒孙便是。”
那主人一听“辟谷”和“曾徒孙”顿时眼睛亮了。
先前将他二人引来的胖子道:“主人,这位仙师方才说咱们府中有邪祟呢!”
那主人惊叹道:“真是慧眼如炬啊!”
丁濯淡定微笑,道:“不敢当。”
那主人正色道:“实在是府中连日怪事频发,我这才差人出去寻些高人,仙师,
只要能除了府中这邪祟,您只管开价!”
那胖子也附和道:“我家主人在荆州,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仙师,我家主人既然承诺,那必定就能做到,您只管开价。”
郭嫣听见这话有些意外,虽然猜到这胖主人似乎不是泛泛之辈、寻常富商,怕也是有些来头,不过听着话里的意思,竟好像是颇有权势,这却是没有想到。
丁濯道:“贫道已是方外之人,金银不过过眼云烟,只是这邪祟似乎来头很大,贫道也未必足以应付,只能尽力一试。”
不多时,吃食便摆了上来。
郭嫣看见有若干小菜,还有些素点心。
虽是吃了一个月的馒头,此时腹中空空,下意识地还是去摸了个馒头。
待一口咬了下去,才发觉里头是有馅儿的,不过是笋干、香菇、面筋、莲子之类,却颇为鲜美,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太原郡见着了小师兄,在他那里吃到的烧麦。忽然不觉心中一酸,捧在手里就吃不下去了。
那边丁濯神神叨叨地与那胖主人讲着这府邸的风水怎样,又与他说起他的面相,说得云里雾里的,说得那胖主人得意洋洋、哈哈大笑,这才算谈完了,让管家送二人去偏院休息,约定了选定吉日再来清除邪祟。
待管家走了,言道等一下给二位送来热水,二人方才掩了门,有了说话的机会。
丁濯皱眉问道:“你不是该在会宁?如何跑到此处来了?小明儿不是在并州?又如何不见了?”
丁濯连着发问,又勾起郭嫣心中酸楚,有心想一一讲给他听,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情绪有些激动,说得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
丁濯听了一会儿,方才知道这短短没有收到来信的数月间出了这许多事。
郭嫣说到后面,低声问道:“师父,那天玑入虚丹,当真有此物吗?师兄如今会是...去了何处?”
丁濯有些唏嘘:“有是当真有过的,你不是就曾吃过......”
郭嫣问道:“我究竟是如何吃到的?为何如今又没了?”
丁濯没有回答,只是道:“景明多半是让他外祖的人带去了,苗疆之主年事已高,蓝家没有男丁......”
郭嫣急道:“可他中的毒那般厉害...如何,他们有法子医好他吗?”
丁濯脸现思忖之色,缓缓道:“徒儿,你有没有想过,当日景明遇刺,究竟是何人所为?”
郭嫣思及那人情形,打了一个寒颤道:“不像是...人......”
丁濯道:“或者真的不是?”
郭嫣惊道:“鬼?!”
丁濯叹道:“为师当日还觉得你资质不错来着......”
郭嫣悻悻道:“这个我真的没想到......”
话刚说了一半,却忽然惊觉:“是蓝家人?那些黑衣人,是傀,或是什么邪术?”
丁濯道:“猜得着边,你不必担心,景明那条命硬得很,死不了。”
郭嫣道:“那我该去何处找他?”
丁濯道:“找什么?你当那位蓝家老爷子会把你奉若上宾?有命去怕就没命回来了?不然你道为何被扔在了路边。”
郭嫣讷讷道:“扔在路边倒是好事了?”
丁濯淡淡道:“必是同行中的人有心救你,才扔下了你。”
郭嫣道:“我又不曾得罪过那位蓝老爷子......”
丁濯道:“他记恨的不是你...罢,这么久没见师父,怎么也不见你说想师父啊?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师父好容易把你拉扯这么大......”
丁濯唉声叹气、老没正经。
郭嫣一时看得愣了神,忽然想起当日红玉曾说自己的师父是个妖怪。
这张脸,与七年之前将她接到无垢山庄的年轻人的那张脸,连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不曾有。
丁濯见郭嫣发着愣,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她方才回过神来,道:“师父,你又是如何到此地来的?”
丁濯莞尔道:“吴郡热得很,不是待人的地方,咱们手头余钱不多,就想着来捞些银钱花花。荆州好啊,近几年都未必会有大乱,先住上几年再说。”
郭嫣道:“所以就是骗人?师伯呢?”
丁濯道:“晚上就见着了。”
眼睛眨的十分俏皮。
郭嫣恍然大悟:“师伯是那...‘邪祟’?”
丁濯道:“邪祟邪祟的多难听,我打算叫他...驴大仙?”
郭嫣讷讷道:“师伯知道吗?”
丁濯笑道:“知道又能怎样?没钱花了,事从权宜。”
郭嫣唏嘘道:“这人似乎大有来头,你也敢骗?而且怎地这样好骗?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丁濯道:“此人是荆州牧的亲随,也是曲氏皇族远亲,很受看重。”
郭嫣啧舌道:“这等人如何还能被看重?”
丁濯微笑道:“你看荆州如何?”
郭嫣啧舌道:“这等人如何还能被看重?”
丁濯微笑道:“你看荆州如何?”
郭嫣想了想道:“比会宁富庶得多,又比并州合乐安宁。”
丁濯道:“但这样的庸人却受到了重用,你道是为何?”
郭嫣随口道:“任人唯亲?”
丁濯又问:“若你来管荆州,会怎么办?”
郭嫣思忖道:“这人既然如此势大,那必定是根系庞杂、手眼通天,一时发落不得,自然要慢慢削其手足耳目,徐徐图之。”
丁濯道:“说得不错,可我若是告诉你,此人正是荆州牧一手扶持起来的,又当如何?”
郭嫣皱眉道:“此人...忠实、可靠,好控制?”
丁濯问道:“还可能有什么旁的缘由呢?”
郭嫣努力地又想了一阵,道:“...要用他牵制另一方?可若想牵制,也得势均力敌方可吧?”
丁濯道:“不错,能想出这些已是有长进了,不过还是不对。”
郭嫣:......
“咱们好端端的,怎地忽然考校起我来了?”
丁濯笑道:“许久没见着了,为师有点好奇罢了。”
郭嫣问道:“答案是什么呢?”
丁濯笑而不答,随口道:“晚上跟为师捉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