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风盖上锅盖,想让里面的肉在滚开的啤酒中入入味,看了眼身边吃草莓大福吃的很欢脱的华云,笑了笑,便端起盛着点心的盘子,想让他在一旁吃。
这孩子真是可爱,嘴里吃着点心了,还非得凑在锅前闻菜香,赶也赶不走,她没办法,又害怕油水会溅到他身上,一道菜做的是心惊胆又战的。
“云儿,好吃吗?”她转身看着华云刚开口,就看到华阡静静站在门口的身影。
五年不见,他变了,若说五年前他眉宇间尚带了几分稚嫩,如今的他,俨然成了一位成熟稳重的贵公子,眉梢眼角流转间不经意的流露出丝丝上位者的威严,若将气质形容成美酒,那么当初的爽辣的新酿如今已成了滋味醇厚的藏酒,充斥着神秘和优雅。
“父亲,母亲做的点心好好吃,你也来尝一个。”华云看到自家爹爹过来,兴奋的拿着点心扑入他的怀中,举着点心就要填进他的嘴里。
“多年不见,你一点也没变。”华阡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点心,并没有吃,只是看着林水风轻轻的说。
林水风微笑着看着他:“你倒是变了不止一点半点,性子沉稳了很多。”
华阡有些苦笑:“我不会再同以前那般苦求自己得不到的事物了……我变了,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老了?”
他说罢有些担忧的抚上自己的脸颊,脸色微微泛红。
林水风叹了口气——这才刚夸他成熟,他又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得笑说:“不是老了,你是长大了!成熟了!”
“……用词不当,云儿才是长大了呢,对不对?”华阡红着脸低头揉了把儿子的头。
“父亲你吃嘛,母亲说这叫草莓大福,外面是糯米皮里面是裹了豆沙的草莓,好好漂亮好好吃哦,你吃嘛你吃嘛。”华云见自家爹爹不吃自己递的食物,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华阡笑着将点心填入口中,微微一嚼,眼睛顿时一亮。
“母亲你老看着父亲做什么,你的菜要糊了!”华云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瞪着林水风说。
林水风这才惊觉,也禁不住老脸一红,赶紧转身继续做菜。
华阡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切,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他们一家人,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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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宁静的宫室里,小叶紫檀的饭桌前,三个人吃的很温馨。
华云基本上都是在大快朵颐,吃得头也不抬,连林水风偶尔问他的话也懒得回答了。
她见状不禁失笑,赶紧吩咐清水事先准备好山楂糕待会儿吃完做消食用。
华阡那边就慢了很多,他的每一口都吃的很细心,慢慢的咀嚼,似乎要把这味道永远的记在心底。
“知道你……你们喜欢这些菜,上午的时候我让御厨在一旁学了,不是什么难做的菜肴,厨子们都学会了,包括这草莓大福,以后可以让他们天天做给你们吃。”林水风刚说完,却又见华阡狭长的凤眸中划过一丝黯然。
如今的他已经很是会将情绪掩在眼底,纵然林水风从他这层黯然上猜测,也很难完全意会他的心中所想。
“你还不愿天天做给我们吃么?”华阡却突然问道。
林水风无法回答。
“……我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这些年,我已经从不甘心,渐渐的看淡了。”华阡微微苦笑,放下了筷子。
“这样啊……”她心头划过一丝钝痛,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看淡了……也挺好。”
“我还记得第一次吃你做的啤酒宴时,岳父大人,还有王青越都在,你给王青越夹了块鱼肉,但你什么菜都没给我夹,其实……我是最喜欢吃鱼肉的。”他看着碗中的鱼肉,凤眸中似有水光闪过,伤感的答非所问道。
“真小心眼……再给你夹一块。”林水风有些心酸,却故作玩笑的真给他夹了一块。
“……谢谢。”他执起筷子,慢慢吃起碗里的鱼肉。
她看着他有点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晚,能不能再陪陪我。”华阡把碗中林水风给他夹得鱼肉吃完后,放下筷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正喝了一口啤酒,听到这话后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华阡眼睛如孩子般亮晶晶的,期待中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母亲今晚要陪父亲睡吗?我,呃,”华云放下一根啃干净的鸡腿骨头,打了个嗝,继续说:“咱们三个一起睡。”
华阡:“……”
林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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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阡寝宫的床上,清水好不容易抱走哭闹着不肯走的华云,林水风抱着被他刚刚闹腾踢得头尾颠倒的被子,依依不舍的看着两人离开。
“看我!”华阡却在这时发难,用力扳过她的头,让她正对着他的脸。
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他精致的面庞红红的,狭长的凤眸里却带了些醋意:“真的想和那小子睡一起吗?你怀胎十月带着他天天睡,还没睡够吗?”
“……什么话啊。”林水风失笑了。
“水风,再给我生个孩子吧……也让云儿有个伴,以后你看着两个孩子,好好的生活。”他似乎意有所指,林水风刚想说什么,却被他倾身上前吻在唇上,无数话语顿时吞入腹中。
她拥抱着他,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刻,她能感受到他深刻的绝望和不舍。
清烛过半,夜已深沉,两人却相拥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合上眼。
“……来人,端一盅安神茶来。”华阡轻声吩咐立在门口的侍人。
侍人应声,过了一会儿,一小盅散发着清香的安神茶端了上来。
“水风,这是我每晚都要饮用的安神茶水,喝了它后会睡得很好,你也尝尝吧。”华阡先从侍人手中端过,递给她。
她笑了下,什么都没说,接过后就一饮而尽。
华阡深深的看着她:“睡个好觉吧,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却被她猛地拥住吻在唇间,顿时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她柔软的嘴唇缓缓的涌入,他错愕间想反抗,却被她轻轻一拍背部,一口安神茶不由自主的吞入腹中。
在他努力的瞪大眼想看清她时,神智却慢慢的模糊,她的样子似乎是隔了万水千山般越来越看不清,最后在他快要昏睡过去的一刻,隐隐听到她说:
“带着儿子好好过,好好地……活下去。”
他感觉到眼中有泪涌出,随后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
*****
潼关之上,黎明时分,林水风正看着下方离得很远却显得黑压压的敌军,清水在一旁,有些焦急的说:
“公主你太心急了,大军未到,你就先行,潼关这里军众不多,这该如何御敌?”
林水风沉默不语。
“……奴婢知道你担心皇夫醒来会即刻追来,所以你才匆匆至此,但纵然你神力无敌,也以一难敌百啊。”
“清水你这丫头,是不是我一路拎着你跑,你吐了好几回对我很有意见啊?上次打仗你不也看到啦,我也是偷偷跑了出来,还不是一样胜利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这次心里却没底。
一直缠绕在她心中的不祥预感,直到越离潼关越近,就越发强烈。
但她不管了,她对不起华阡,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身犯险地。
她看了眼远处的敌军,吩咐众人拉弓射箭。
待到万箭齐发,她捏准时机,运用神力,将众箭狠狠投向敌军。
远处的敌军前排齐齐倒地,后面的就开始退散。
林水风想到以前偷袭粮草营那招,就吩咐人把探子叫了上来,仍旧老办法带路,她拎着探子一路狂奔,来到了探子口中敌军目前的粮草营。
她看着眼前孤零零伫立在荒莽草原中,周围没有邻帐相连,像个纯天然的巨大石块打了个洞的洞窟一样的怪东西,觉得这怎么也不像个粮草仓库。
“你确定……这就是狄荣安放粮草的仓库?”她问向身边的探子。
“是……是,小的打听到,狄荣为了使仓库更坚固,才在这一块大石头中打了大洞装粮食,只有一个前门,没有后路……前门的重重侍卫已经被我军使计支开了。”探子的眼光有些闪躲,只可惜林水风一心求胜,并没有注意到探子的诡异。
她觉得没什么,敌军可能认为她的神力没有办法劈开坚硬的石块,呵呵,那他们就错了。
她一个箭步冲入石洞内,却在看清里面空无一物,只余四周石壁上的火把闪烁时,不由得大惊——中计了!
就在此时洞口上方的石块狠狠落下,此处顿时成了个密闭的空间。
“水风公主,我知道你听得见。”洞外隐隐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吾乃狄荣之王,这石洞是我穷劲五年之力,为你打造的最佳葬身之所。”来人好像知道她神有神力听力极佳,说起话来慢慢悠悠的:
“石门已落,洞内空气会因火把很快的消耗殆尽,你会窒息而亡,但你若是灭了火把,怕是会在一片巨黑中死的更恐惧啊,哈哈哈!”
林水风闻言冷冷一笑,右手运足力量为一团,狠狠的砸向石门,力道投在石门后,却以光速的速度反弹,且很准确的投射到她刚才发力的右手上,登时她的右手被洞穿了一个血洞,顿时血流如注。
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奇怪的石洞,应该就是克制她神力的相克之物了。
她看着手上的伤口,却没感到什么疼痛,看着血液疯狂往外冒的右手,突然有些觉悟——许这就是中级任务的好处亦或者是她身怀异能的缘故,即使受了再重的伤,也不会感到疼痛。
只是这血一直流,她再怎么也是凡胎肉身,怕也会血流而尽死去的吧?
于是她撕下身上衣服一角,用力的缠在右手上。
她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她还想要见华阡和华云一面。
前几天她在来潼关的路上,看到路途中的小摊,有卖些儿童的玩具的,有卖成年男子挂饰的,她都拣了些她觉得适合他们两人的东西,放入了随身空间。
她从来没有为他们买过什么东西,她还想带回去亲自给他们呢,她期待看见他们高兴的笑颜……
虽然一直都觉得自己有可能回不去了,但还是心存幻想——若是这次能活着回来,她一定不再管什么任务了,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度过这一辈子。
然后如华阡所愿,给他再生个孩子……或者他想要几个都行啊,呵呵。
她想到了什么,赶紧将随身挎着装着吃食的布袋子解下,将里面的吃食全部拿出,再从随身空间里掏出她为他们买的所有东西装入,满满鼓囊囊的一大包。
最后,她将星宇送给她的钻戒珍而重之的戴在无名指上——随身空间,她想到可以逃出去的办法了。
随身空间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既然她在这个世界上可以用,想必也有可以用它的道理——只要她将空间作为攻击力击在这奇特的石壁上,空间碎裂毁灭的同时产生的力量比她目前所拥有的神力要强大数万倍,可是……她也明白,石壁一旦反弹,她可能会承受不住而登时死去的。
可她不能想象自己的夫君和孩儿会死在狄荣的铁蹄之下。
她将剩余的吃食全部吃完以补充能量,然后将鼓鼓的布袋重新紧紧系在身上,将随身空间的力量集中成一点,狠狠的砸向石门处。
她还记得刚才听狄荣王声音的来源,就在石门口,想必此时他还等着自己回话呢。
华阡……等我回来——在强大的刺目光芒中,她默默地想。
*****
华阡于两日后终于快马赶到潼关。
他刚到潼关,就看满脸泪痕的清水。
他的心蓦地一寒。
“公主去了一天多了,还没有回来,上次袭击敌军粮草营,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呀。”
华阡听着清水带着哭腔的声音,看了眼远处做鸟兽散的敌军。
“这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君上,臣也不明白,”潼关的大将支吾道:“前些天……还见他们气势如虹的,却突然在一天前有了内乱之象,现在越发的溃不成军了,臣觉得会不会是……”
大将后面的话华阡没有听到,因为他站在城墙下,隐隐的看到一个小黑点缓缓的向他们移近,他定睛看去,突然间只觉目呲欲裂,一阵眩晕差点栽下城楼,被身后的侍卫紧紧拽住。
他回过神来,迅速往城下跑去。
林水风浑身是血,摸了把紧紧系在身上的布袋,看着近在眼前的潼关,越来越模糊的神智里带了浓浓的安慰。
她回来了,还带着给夫君和儿子买的东西回来了,狄荣王还被她炸死了,真棒……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优秀啊。
她身上无数个血洞从最开始泊泊而涌的血注,到现在走几步路才流一滴血,而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通体干涸的血给凝结成一块一块的了。
她紧紧抱住怀中布袋,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她抱紧了不敢撒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不能丢,这个决不能丢……
她慢慢的朝前方走去,加油……还剩很短的距离,她就能到家了……
她踉跄着前行中,突然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她鼻端顿时充满了熟悉的气息,僵硬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
她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她,虚脱的跪坐在地上。
“水风,别怕,我,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找御医……”华阡奋力抱起浑身是血的林水风刚站起身跑了没几步,就被她拍了拍肩膀,示意他停下来。
他没有停下来,还是跌跌撞撞的跑着。
“你停停,听我说……”林水风困难的张口,一大口血便呕了出来,浸透了华阡的前襟。
华阡这才不知所措的停了下来,跪坐在地,不知所措的抱着她,看着她,就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个……这个……”她吃力的解下紧紧系在怀中的布袋,颤巍巍的将袋子打开:
“都是一些……小玩意,我在路上买的,呵呵……也不知道你和云儿会不会喜欢,反正我……觉得挺好……呀,都是血,都脏了……”
“不脏,不脏,我很喜欢,你买的,什么我都喜欢……”华阡浑身冰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看着袋子里一片的血红,他看不清里面装的原本是什么,只是强烈的希望,下一秒,她还能和他如现在这般继续说着话……
“那就好……”她困难的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用力塞进他的手中:“拜托你,好好替我保管它……”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水风,你告诉我……”他紧握着戒指,最终哭了出来。
“带大儿子,好好活着,然后……忘了我,对不起……我爱你。”
华阡看着怀中再无声响的人,麻木的张开掌心,看向手中的戒指。
一颗小小的钻戒,被她的血浸润的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他脑中突然划过了一些零星的片段——她的笑,她的嗔怪,她的泪水。
一会儿是两人静静相对,一会儿是火光映红了天空……一会儿是仰头可以看到枝枝桠桠梧桐树的枝叶下,隐隐流露出斑驳星点的夜空……
一切的一切,最终仿佛同样的化为他孤独的抱着怀中没有生机的女人……
“啊!!!!”他抱着她,仰望着不知何时已经落雪的苍天,凄茫的呐喊出声。
簌簌扑落的雪覆盖了荒原的大地,留在雪下的斑驳的鲜红血迹,怀抱着死去的女人痛哭出声的男人,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皆被苍白的雪告以终结。
雪落无痕,天地依旧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