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一夜之中,齐大受了伤。
不仅仅是彘奴在她肩膀上印下的一掌,还有后背上的一处箭伤。
那些愚蠢的卫兵或许也不算太过愚蠢,在听到一些隐约的响动之后,冲着黑暗下雨似的放了三轮箭。虽然没有什么瞄准也没有太大的力度,可是层层叠叠的一波攻击下来,齐大还是挂了彩。
她觉得这一笔生意做得很不值,二十贯钱,竟然差点把性命搭进去。
齐大很缺钱,很需要钱。所以她会做一些寻常人不会做的事情。
教授楚风武功是其中一件,偶尔穿上夜行衣做一些不大安全的事情,也是一件。
她在这个行当中很有些名气,她从来不会问太多的东西,失手的几率也很小,关键的问题在于,她做事情的确足够隐秘,绝对不会透露雇主的姓名,所以十分安全。
只是唯一的一点,她不是什么工作都接下,很多东西她会拒绝。
这是让很多雇主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既然是为了钱财出卖武艺,为什么还要为自己划出一道道德底线来?在这个行当里,这实在是一种太过多余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样,不管给出的报酬多么丰厚,齐大只要认定了不会接手的工作,就觉得不会去触碰……
至于这一夜的工作,其实很简单。
去一个房间里找寻一些东西。一些,能够证明房间里住的是女子的东西。
这是一个并不困难的工作,更像是小毛贼的工作,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房间在太学之中。
太学是东京城中一个有些特殊的存在,特殊在于它所处的位置。
理论上来说,太学是官学,在皇宫大内之中,可实际上,太学的位置却在宫廷的西南角,一个突出来的外门里,与真正的皇宫还有一座极高的城墙相隔。
在宫中,却又不在宫中。这就是太学的有趣之处了。
太学的守备工作是归宫中禁卫管辖的,毕竟这里面藏书还是十分珍贵的,可实际上动脑子去想,为了偷书跑到皇宫大内去……那不单单是雅贼,而且是足够傻足够傻的雅贼了。这样的人物实在不会太多。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太学这一片,包括画院、书院的防备军力量,素来没有太多。与真正的皇宫大内相比,几乎少得可怜。
但即便是少得可怜,也足够阻挡住九成九的贼寇。
齐大却是剩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
二十贯钱买下来的,就是齐大身上所拥有的潜行技能。
只是,原以为这会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甚至整件事情的前半段的确十分轻松惬意,直到那一双猎豹一般的眼睛,注视到了自己。
齐大在摸进那道房门之前,就已经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所以她曾经蹲在黑暗中迟疑了一下,直到发觉那一丝危险并没有进一步向自己袭来,这才偷偷的打开了房门。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是会有人冲了出来,把自己当成小毛贼一样的抓……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明火执仗要把自己抓起来的家伙,竟然是楚风。
在那个瞬间,齐大有些疑惑。因为她感受到的那种暗沉的万分压抑的危险气息,绝对不会是楚风身上发出的。她不知道那个危险的人物到底是谁,只不过在那一刻,她需要应对的是楚风。
以齐大的道德底线来论,她不可能真的伤害楚风。可若是楚风果然拿出与自己拼命的架势的话,为了自己不被禁军包围,齐大必然也会使用一些必要的手段的。如果真的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抓住屋内的女孩儿当人质,自然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楚风的确是聪明人,这一点,他并没有让齐大失望。
很明显,楚风明白他的实力无法与自己对抗,所有的大喊大叫除了虚张声势之外,只是简单的为了逼迫自己离开。
甚至,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楚风还在门口微微侧开了身子,引导自己这个小毛贼离开。
齐大不得不承认,楚风虽然在拳脚武艺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天分,但他的聪明,的确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助力。
目光在房间内一晃,齐大抓起了束胸塞进怀里,顺着楚风给她留下来的后路逃跑。只是在与楚风擦身而过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齐大少不得推了楚风一把。
只是齐大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稍稍给了那个举着木头棍子冲上前来的壮小子一点教训的时候,那一道危险气息的主人,十分不客气的释放开了他身体中的全部气势,向自己冲了过来。
好在事情并没有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她用匕首柄在那壮小子的腰间捅了一下,那气势汹汹的危险人物在自己肩头印了一掌。这一掌的力道不算大,却也足以让齐大得了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再加上逃跑途中后背中的一箭……为了不耽误时间,不影响逃跑,齐大并没有直接将箭枝拔出来,而是用匕首砍断了箭尾,又将箭尾扔进了护城河中。
箭头依旧留在身体里,虽然逃离的时候会因为摩擦而有些疼痛,但也同时会帮助自己止血。
流出的血迹会引来追兵,这可不是齐大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隐藏一直持续到了天明,她翻过了无数的墙,遇到了一个摔倒在雪地里哇哇大哭的小孩子,而后才忍耐着伤痛翻进了范家的后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脱下夜行衣藏好,齐大点亮油灯,将匕首在上面烤了一会儿以作消毒,而后咬着一根竹片子,将埋在自己后腰里的箭头挖了出来。
这些事情她做过许多次,所以十分熟练。血液流淌在已经铺好的破旧衣服上,在处理完伤口之后,便扔进炉火盆之中付之一炬,不留下任何痕迹。
为自己处理好伤口,擦完药,仔细的包扎完毕,齐大又用药酒擦了擦左肩上的淤痕。这是彘奴在她肩上印下的一掌,掌印清晰可见。
同样的处理一番,齐大又拿出一个十分普通的小木盒来。木盒之中放着的是香草一般的叶子,她取出了指甲大小的一片,扔进火盆之中。
一种异样的香气迅速在房间中弥漫起来,很快速的掩盖住了原本的鲜血气息。
忙完这一切,齐大在床榻上倚靠片刻,深深的呼吸,用以压制住伤口的疼痛。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但因为她原本就皮肤白皙的缘故,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憔悴感。
她觉得有些冷,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原本这屋子里就缺少了太多人气。
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后腰的伤口,有些疼,于是齐大思考着,各种伤药似乎应该找机会补充一下了……
“齐姐姐醒了么?”
房门被人拍响,飞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笑嘻嘻的,充满了活力。
那是与黑夜迥然不同的气息,充满了生气与明亮,于是齐大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她站起身来,开门:“醒了一会儿了,你怎么也起的这样早?”
“约了李大娘来做衣服啊!今天一早就要来量尺寸的,所以我昨天晚上就没太睡好觉!”飞白一脸的兴奋,很明显并没有因为缺少睡眠而疲惫,“布料的样子都带来了,今天为咱们量尺寸,我准备趁着还没有吃早饭快些去量一下,否则吃完了肚子会变大啊!齐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给你们做裙子么?我凑什么热闹?”齐大微笑着,缺少血色的嘴唇显出一分虚弱,但因为好看裙子而兴奋的飞白并没有看出来,“我很少有机会穿什么裙子的。而且,我这个身高,穿起来实在很难看。”
“不会啦!齐姐姐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嘛!总要有几件好看的裙子的!”飞白见齐大仍在迟疑,于是抓着她的右手臂撒起娇来,“好姐姐,好姐姐,你就当是陪我去嘛!要不然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屁颠屁颠的过去,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嘛!”
左肩的伤痛被飞白牵扯的有些疼,齐大的表情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依旧轻笑着。
“好吧,那我陪你去看看。”不忍心拒绝飞白的撒娇,齐大有些宠溺的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不过还是不要给我做裙子的,真的没有什么机会穿。”
“嘿嘿嘿!”飞白开心的抓了她齐姐姐的袖子,蹦蹦跳跳的往前走,一脸小心思的得逞的坏笑,“等到了地方,可就由不得你这个小妮子了!”
飞白嚣张的说着,那小模样就像是闹市里欺男霸女的混蛋公子哥儿,但自然要比他们可爱的很多。
齐大笑着叹息一声,无奈的被这个小妮子抓着往前走。心里不由得思付着:手头那一件束胸,最好今晚就交到雇主手上。剩下十贯钱的工钱还没有拿到,拿到之后也要尽快送过去的……
不过话说起来,楚风那家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太学的斋舍里?不在家住这跑到这里做什么?
还有那个浑身充斥着危险气息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又和楚风是什么关系呢?
……
……
在齐大陷入种种思索的时候,楚风也面对着眼前的情状,思考着一些东西。
不必多想也能够明白,赵艺学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所有一切的安排、应对,赵艺学早就已经开始处理了。
赵艺学的想法自然很简单,也很明了。他是希望自己离开画院的,毕竟自己这么一个被当做敌对势力的人,非要在山水院扎根驻足,自然会被赵艺学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也会同时成为双方势力角力的一个基点,一个契机。
这方面的东西,楚风自己并没有真的想清楚,反而是萧庭,在入画院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就已经摸清了一切,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你审核待定的这句话,既然是官家说的,双方必定会针对这句话做很多很多的文章了。到时候恐怕会出现不少混乱的局面,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很久以前,萧庭便对楚风说了这样一番话。
楚风自然笑着应了,只是其中的种种到底会如何排布,局面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这些都是楚风无法猜付的东西了。
而且,说实话,楚风并没有太多的应对手腕。或许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范家势力作为助力,但范家毕竟只是商人,官商之间的差距几乎是天壤之别的,有钱可以做许多的东西,但涉及到更大范围事情的时候,钱这种东西就成了一张张的废纸,没有太多的用处了。
至于文端先生家族的势力,对楚风来说更像是一种暗线的延展,力量自然是有的,却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施展出来的东西,尤其是在画院这种地方。如果楚风走的是寻常的科举道路,文端先生那边的助力自然会重要很多。但楚风可不想在国破之后被抓到阿城去,在冰天雪地的奴役里度过一生。
相比较而言,张奉之这边,反而是楚风在画院最为可靠的助力了。而且,绝对不用怀疑他的忠诚。
帮助楚风就是在暗中为徽宗本人办事,这一点,张奉之自己是最为清楚的。
上次在赵艺学那里喝了那杯茶之后,楚风基本上是特意对张奉之说明了那杯茶的问题。楚风并不清楚赵艺学是从哪里弄到的那种药物,但是他明白一个道理,寻常的小打小闹,与真正意义上的下毒,是两种性质上截然不同的事情了。
“赵大人的威望摆在那里,评判的结果自然是令人信服的。”
张奉之呵呵笑着,笔墨纸砚一一摆好,题目就在赵艺学手中,他冲着楚风招了招手,示意他入座,整个状态便是一幅请君入瓮的样子。
“奉之,未免打扰到楚郎作画,你是不是……”
赵艺学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客气的让他离开自己的地盘。
“也好。”张奉之似乎妥协了,笑着道,“只是能否稍等一下,我之前往人物院中递了条子……咦,刚刚好,人已经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