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竟是女流之辈,有些事情若是说的不好,黄叔叔和楚郎君莫要笑我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在人前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法,这对于范秋白来说,还是一件让她心跳渐渐加快,面色发红的事情。
虽然曾经在商船书画被盗、所有下人都心神不宁的时候,她曾经站到了众人前面,展现出一副寻常难以得见的身姿来,可是对于范秋白来说,对于范阳明、黄掌柜等人来说,她依旧是那个身子骨很弱,需要大家贴心照顾的女孩儿。那种偶尔凸显出的掌控大局的能力,以及那种女性阴柔却又如同春风化雨般娓娓道来的言辞,并没有被范阳明和黄掌柜注意到,甚至,连范秋白自己都没有太过在意的。
这也是难怪了,毕竟身处这样的时代。
路过了唐朝时女性地位的异军突起,再到了北宋末年,程朱理学虽然还没有普及日盛,可是很多东西和习俗,都已经渐渐成型了。
虽然还没有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可是很多束缚,尤其是精神上的约束,早就开始慢慢铺陈开来。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女孩子就是应该相夫教子的。在家里的时候被父母亲人好生疼爱,谋求一个好夫婿,而后生几个孩子,经营一段好的生活。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抛头露面做生意、成大事什么的,那样的女人基本上只分为两种,要么是孙二娘那种刀下有亡魂的悍妇,要么是李师师那种欢场卖笑的姑娘。
能够打破这种壁垒的女子并非没有,只不过,旁人的闲言碎语总是挡不住的,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范秋白这样从小深受礼教教育的人,自然也不会主动选择,走上那样的道路。
只是,她的确是有才华的。这一点,范秋白自己或许看不到,范阳明、黄掌柜他们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或许也是因为楚风没有那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双眼蒙蔽,又或许,只是因为楚风在千年之后的世界里看到过不少女强人的英姿,所以,他每次看到范秋白的时候,都忍不住赞叹着这个少女的手腕与能力。不论是最初稳定人心的那些演讲,还是之后在家中对下人仆妇平缓中带着些薄刺的措辞与语调,这些,都是让楚风分外感慨的,也是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做成的事情。
可能是自己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努力,都无法达成的东西。偏生对于范秋白来说,更像是一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能力一般,简简单单的一颦一笑,很多东西就都表现出来、传达出去了。
不得不说,这对于楚风来说,就像是……超能力一般。
想到这里,楚风不免轻轻一笑,看向范秋白的目光异常温柔。
范秋白的余光扫到了楚风这里,不免吓了一跳,出口的声音更加如若蚊蝇了。
“黄叔叔担心那些买家暗中商议,把价格压制下来,其实我觉得,这种担心是毫无必要的。毕竟书画这种东西不同与别的,如果是米粮之类的货物,买下来之后可以大家一起分的,那这种商议自然是很有用处的,但是书画则不然。画卷不可能被拆分,也就是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即便买家们商量的再怎么热闹,决定将最终的成交价定为……就假设定成了四百贯好了。可是当大家竞拍的价格达到四百贯之后呢?得手的人虽然很开心,可是其他没有得到的人,自然还是会继续往上加价的……爹爹,秋白说的对不对?”
说到这里,范秋白有些心虚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正如之前所言,她对自己的自信着实是寥寥的。
范阳明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很满意她的看法,又见她流露出这等娇怯的小儿女姿态,不免心中再度生出些柔软的怜爱来,于是笑着点头,抚慰道:“你说的很好呢,接着说,不必害怕。”
“恩。”范秋白双腮微红,点了点头,睫毛轻轻颤动,“还有另外一点,就是关于黄叔叔担忧,可能没有人出价,致使画作最终以很低的价格成交……唔,我有一个想法,只是,好像有一点……不道德?”
“哦?小娘子菩萨一样的心肠,还能想出什么不道德的方法么?”黄掌柜闻言来了兴致,笑呵呵的说着,摩拳擦掌,“那可得快些说来听听,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了!”
“黄叔叔何必调侃我!”范秋白微嗔的斜了黄掌柜一眼,清媚之态自然流露而出。这等清媚与青楼楚馆的女子自然不同,没有那种俗媚的姿态,更没有撩人的刻意,只是一种清雅的娇憨,正如李清照笔下那“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情致。
范秋白接着道:“我是想,如果真的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安排几个人咱们的人……不用多,一两个就好。在冷场的时候,随意叫价几次,把价格抬上去。当然,不能太过分,否则价格虽然哄抬上去了,可最终没有别人再出价,东西还是会砸在咱们自家手里,那事情就不怎么好看了……楚郎君你干嘛这样看我,我也知道这种主意不太道德啦,所以我只是随意说说,爹爹你们不要当真啦!”
楚风之所以用惊愕的目光去看范秋白,自然是因为她的所思所想,实在与后世的商人不遑多让。别人经历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发展,才渐渐摸索出来的主意、方法,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女孩儿,竟然在短短的时间中就已经想到了,甚至还看出了其中的要点和破绽。这样精准的目光,自然让楚风十分佩服。
“不,秋白你说的很好。”范阳明也是精明的生意人,哪里会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这时候双眼也不禁亮了亮,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只要做的精巧些,不会漏出任何破绽的,完全可以实施出来。至于道德方面,呵,咱们倒也不是哄抬物价,只是将价位抬到一个正确的位置上去就好。正如秋白所说,这种方法的运用不能太过分的。这种所谓的过分,一来,是用的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两三个就好。二来,就是不能太贪心,达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要收手的,否则自然很容易砸到自己手上。之后若是再想出手,可就不容易了。”
黄掌柜点了点头,道:“东家所言甚是,依我看,这事情可以这样办。安排下的人手一定要是生面孔,若是被人看出与我范氏书画行有关的话,恐怕也会走漏风声,这样,明天我……”
之后的东西,就是纯碎生意场的安排与较量了,涉及到一些范家的手段与隐秘,楚风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虽然范阳明、黄掌柜二人都不觉得需要他回避,可是楚风却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主动的起身,说自己找齐大有些事情,与范秋白一起先行退下了。
范秋白与他一齐出门,带着楚风往齐大的院子走,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总是偏头看他,面上带着笑意。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楚风笑着道。
“没有啦,只是在想,楚郎君如果自己经营一份产业的话,一定可以经营的风生水起的。”范秋白抿嘴一笑,“怎么会想出这么多好主意的呢?提成、签约、拍卖……这些东西,连常年浸淫在生意场的人都想不出来呢,楚郎君却只是稍微接触了一下,就全都想出来的。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些办法全都是真的能够实施的,而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天方夜谭。我爹爹这几天一直都在夸赞你呢,我看呀,要不是你非得去画院的话,爹爹一定会把你困在我们范家,不肯放你走了。”
楚风闻言,不免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那是谁想出来的呢?”范秋白瞪大了眼睛看向楚风,一双灵动的眸子仿佛星光一般,美好的令人赞叹。
楚风被这样的双眸看着,心脏竟忍不住漏跳了两拍,连忙道:“呃……书上写的,我看来的而已。拿来主义,并不是自己创造的。”
“什么书会写这种东西?士农工商,商本来就是末流,怎么会有人专门写这种东西呢?书的名字叫什么呢?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几个问题连续抛过来,楚风竟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支支吾吾的道:“呃,是我小时候看的,名字也都记不清了。是家里的藏书,家中遭灾之后,呃,书什么的也就都找寻不到踪迹了……”
范秋白闻言,心头不由得一紧,自责的想着:都是我不好,没事儿为什么非要追问这些事情呢!这下子定然让楚郎君想起了以前不好的往事了,他定然会伤心的!范秋白,你可真是口无遮拦啊!
双手在胸前紧紧攥着,范秋白心底涌起深深的自责,让她的面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霞光。想着楚风小时候那样命途多舛,不知怎么,她自己也感同身受似的,鼻子一酸,眼眶都湿润起来。(未完待续。)